次日，周六。上午第二节课刚刚结束，教室里因课间而起的喧闹尚未完全平息，班主任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后门。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在教室里扫了扫，很快便定在了张甯身上，然后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出去一下。
周围几个注意到这一幕的同学，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嗡嗡的议论声也低了几分。张甯心中了然，大约又是为了那件事。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在彦宸投来的询问目光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然后把这个总是喜欢把椅子腿伸到过道里的男性 “障碍物”拨开，一言不发地顺从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比教室里安静许多，只有远处其他班级传来的隐约读书声。班主任双手背在身后，表情是少有在人前展露的温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关切。
“张甯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郑重，“今年……嗯，还是决定不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了吗？”
尽管早已料到，张甯的心还是轻轻沉了一下。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嗯。老师，我……我实在拿不出那么多完整的时间来备赛。家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
班主任闻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那声叹息，在课间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仿佛承载了许多未尽之言：“唉，这样的话，你就没办法进入奥数班了。以你的天分，如果能系统地训练一下，拿个省级奖项，甚至冲一冲国家级的，都是很有希望的。这对你将来高考，无论是争取保送名额还是自主招生，都会是非常大的助力……太可惜了！”
班主任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真诚的，那种为学生错失良机而感到的痛心疾首，张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知道，班主任是真的在为她着想，他很清楚她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明白她平日里除了学业，还要承担不少家庭的责任，根本不可能像其他同学那样，全身心投入到耗时巨大的奥赛备战中。
她只能沉默。语言在此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能说什么呢？说自己不遗憾吗？那是自欺欺人。说自己会加倍努力，在普通班一样能出类拔萃？那更像是一种赌气的宣言，而非对现实的客观评估。
见她低头不语，班主任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加重了她的压力，连忙调整了语气，补充道：“当然了，进不了奥数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年的困难补助申请表我已经帮你拿来了，回头你填一下，手续我来办，应该很快就能批下来，多少能减轻一点你家里的负担。”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鼓励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甯：“而且，以你的学习能力和自律性，就算在普通班，我相信你也一样能考出状元的成绩！高考这条路，终究是看总分的。奥数班那些资料、他们内部用的题集，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弄到，你课后自己多花点时间钻研钻研，遇到难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张甯闻言，缓缓抬起头，心中涌过一阵暖流。班主任的这番话，无疑是雪中送炭。她知道，在现有的规则下，班主任能为她做的，已经是最多了。她挤出一个真诚的微笑，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谢谢您，老师！我会努力的。”
“嗯，你能这样想，老师就放心了。”班主任欣慰地点点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鼓励与期许，“好了，马上要上课了，快回去吧。别耽误了。”说完，他便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走廊另一端的教师办公室方向走去，略显发福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张甯目送着班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心绪，慢慢转身准备回教室。
刚一推开后门，踏入教室，她就看见彦宸那家伙鬼鬼祟祟地立在门边的阴影里，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的严肃，和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似乎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眉头微蹙，连她进来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就在张甯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深刻见解的刹那，彦宸像是突然被惊醒的猫，猛地抬起头，在看见她目光的瞬间，那股子沉思的劲儿荡然无存，脸上迅速堆满了惯常的、略带夸张的嬉皮笑脸。他一个激灵，仿佛脚底安了弹簧似的往后跳了一小步，然后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凑近了压低声音，用一种极其浮夸的语气报告道：“报告师父！弟子内急，要去趟茅厕，申请离队！再不抓紧，万一上课铃声无情响起，我……我可就得当堂演示水漫金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挤眉弄眼，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张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弄得好气又好笑，刚刚心头那点因班主任谈话而起的沉重和酸涩，倒是被他冲淡了不少。她斜睨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习惯性的嘲讽：“去就去呗，什么时候跑个厕所都要向为师请示汇报了？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掐着表不成？”
“那是自然！师父的指示就是我的行动指南！”彦宸嬉皮笑脸地应着，随即像是得了特赦令一般，转身就一溜烟地朝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方向“蹦蹦跳跳”地冲了过去，那背影，活像一只急于奔向自由的兔子。
看着他那猴子一般蹿出去的背影，张甯脸上的嘲讽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苦笑。
完蛋了，这家伙，果然又竖着耳朵听了墙角去。
她几乎可以预见，等他从洗手间回来，或者今天放学路上，肯定又是一番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挖坑”、“套圈”，不把她绕进自己的坑里达成目的，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现在真的有点为自己的“天选之物”而懊恼了！
不知为何，想到彦宸那家伙一会儿可能又要用他那套独特的“挖坑”方式来撩拨这些她深埋心底的情绪，张甯的心头，除了预料中的无奈和一丝警惕外，竟然还隐隐地冒出了一丝……莫名的期盼？甚至，还有一缕微不可察的甜意，如同冬日里透过云层洒下的稀疏阳光，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暖。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他是为数不多的，会用那种看似不正经的方式，却真正“看见”她内心挣扎的人吧。他的“拉扯”，有时反而像一种笨拙的陪伴，让她不至于觉得太过孤单。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课间休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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