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突兀的举动，让对峙的双方都为之一怔。
“林师妹！回来！”苏清寒急声低呼。
云枢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似乎在嘲笑这外界小修的不知死活与无谓举动。
林妙却恍若未闻。她蹲在心湖边，怔怔地看着那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湖面。离得近了，那种从湖底传来的、积压了万载的悲伤与呼唤感愈发清晰。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心神的共鸣。
【好难过…】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湖水，【这里面…好像有很多人…在哭？】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湖水的刹那——
异变陡生！
原本死寂的心湖，猛地剧烈荡漾起来！漆黑的湖水中心，泛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要苏醒！与此同时，整个洞穴，不，是整个流云仙都的地脉，都开始微微震颤！
“怎么回事？！”云枢脸色微变，他感受到天道镜的力量出现了不正常的波动！净心大阵的启动似乎受到了干扰！
嗡——！
心湖中央，浑浊的湖水向上凸起，渐渐凝聚成一面模糊的、巨大的水镜！水镜之中，倒映出的并非洞穴景象，而是无数扭曲、痛苦、呐喊的人脸！那是万古以来，被天道镜压制、净化、抹除的所有真实情感的残留印记！是流云界被遗忘的“本真”！
这些情感印记感受到外界强烈的情绪和净心大阵的威胁，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悬浮在洞穴中央的水镜突然泛起剧烈的波纹，原本平静的镜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光影开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速流转。画面里，最先浮现的是流云界被天道镜掌控前的街巷——孩童举着糖人在石板路上追逐，笑声清脆得能穿透时光；茶肆里的旅人拍着桌子争论，眉梢眼角满是鲜活的怒意；巷尾的女子倚着木门，望着远方的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温柔……
紧接着，更多画面涌来：有情侣在桃花树下相拥，指尖缠着甜蜜的情愫；有将士出征前与亲人诀别，泪水砸在盔甲上碎成晶莹的珠；有百姓围着篝火肆意舞蹈，裙摆飞扬间满是对生活的热忱；也有失去至亲者蹲在坟前悲恸哭泣，哭声里裹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是一个有笑有泪、有爱有恨的世界，或许不够规整，甚至带着几分混乱，可每一个画面里的人，眼底都燃着光，每一种情绪都来得真切而浓烈，满是蓬勃到几乎要溢出的生命力。
这鲜活的景象，与如今流云仙都里那片死寂的“完美”形成了惨烈到让人窒息的对比——一边是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一边是冰冷刻板的秩序牢笼；一边是情感奔涌的鲜活生命，一边是麻木空洞的行尸走肉。
“不！这是幻象！是心魔！”云枢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厉声喝道，声音因急促而微微发颤。
他死死盯着水镜，余光却在警惕地扫视身后——镜卫队列已出现明显骚动，不少人的镜面铠甲反射出的光影都在微微晃动，连身旁几位长老垂着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必须稳住他们，必须守住天道镜构建的秩序：“天道镜乃是为了流云界的永续与和谐！摒弃这些扰乱心智的杂念，坚守秩序，才是唯一正道！”
可他的声音，在水镜中那股磅礴到碾压一切的情感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水镜里传来的笑声依旧清脆，哭声依旧滚烫，那些真切的情绪像无形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神，将云枢的话语一点点淹没，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话音里的底气，正在飞速消散。
残火会的成员们看着水镜中的景象，早已泪流满面，那是他们血脉深处渴望却不敢回忆的过去。
云澈望着水镜中一对相拥欢笑、与他和父亲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远古道侣身影，浑身剧震，喃喃道：“原来…我们曾经…是会笑的…”
林妙看着水镜中那些鲜活的面孔，尤其是看到一个小女孩因为得到一朵小花而绽放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时，再对比戏苑外那个被捂住嘴的小女孩，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伤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那面水镜，对着云枢，也仿佛对着冥冥中的天道镜，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看看！你们都看看！这才是人该有的样子！有哭有笑有闹！喜欢就去追！难过就哭出来！生气了就骂街！什么狗屁完美秩序！把人都变成木头，就算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们追求的根本就是个巨大的坟墓！一个连碑文都一模一样的坟墓！恶心！我呸！】
这通毫无章法、充满市井气息的怒骂，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
心湖彻底沸腾！那面情感水镜轰然破碎，化作漫天晶莹的水滴，每一滴都蕴含着一丝被压抑万古的真实情感！它们如同受到指引般，无视空间距离，朝着仙都核心——镜天殿顶的天道镜激射而去！
与此同时，外界，净心大阵的光芒剧烈闪烁，变得明暗不定！仙都各处，那些被镜光压制已久的居民，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某种枷锁破碎的声音，积压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失控地涌现！有人放声大哭，有人仰天大笑，有人拥抱在一起…混乱，却无比真实！
镜天殿顶，那面光滑如镜、掌控一界秩序的天道镜，被无数蕴含“本真”的情感水滴击中，镜面如同被石子砸中的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镜中那冰冷无情的“灵性”，在这最纯粹、最混乱、也最强大的情感冲击下，发出了无声的哀鸣，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云枢和那些长老如遭雷击，他们感受到自身与天道镜的连接正在断裂，那赖以维持“秩序”的力量正在崩塌！他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与茫然。
洞穴内，云澈看着崩溃的父亲和开始瓦解的镜卫体系，泪水长流，却带着解脱的笑容。
墨临收回了即将出手的剑气，看着眼前这因林妙一通怒骂而引发的天地剧变，冰封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近乎于…惊叹的神色。
苏清寒扶住因情绪激动而有些脱力的林妙，看着她苍白却带着不服输表情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师妹，或许修为低微，灵根废柴，但她那颗不受约束、鲜活跳动的心，却拥有着撼动世界的、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力量。
心湖倒影，照见万古压抑的悲欢。
一语惊醒，终破完美镜中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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