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雪化了。
武英殿檐角滴着水珠,像更漏般敲在朱慈烺心上。他面前摊着三份八百里加急军报,每份都浸着血与冰:
山东战报墨迹晕开——何腾蛟部在济南遭遇伏击。多铎亲率正黄旗精锐三万,竟弃守通州直扑山东。湖广军佯退变真溃,何腾蛟左肩中箭坠马,麾下三营被围在章丘冰河。末尾血书字字刺目:臣误判敌势,罪该万死。然清军主将非多铎,乃济尔哈朗!
北京密报夹着半片撕碎的旗角——李定国的细作冒死送出。镶黄旗兵符已转交济尔哈朗,鳌拜被软禁府中。更骇人的是,多铎在摄政王府当众斩杀主张的满洲贵族,高呼:宁失江山,不绝人种!
龙江奏报被炭笔圈得密密麻麻——新锅炉虽试压成功,闽铁矿脉枯竭。王大锤在附纸上画着草图:臣试拆荷兰降卒火炮,其炮管铁质精纯...若熔炮铸炉,可解燃眉之急!
朱慈烺指尖划过沙盘上山东与通州之间三百里空白,突然问:史可法今日可曾进食?
韩赞周一愣:史阁老在兵部推演军情,已半日未用膳。
传膳。皇帝将三份军报压在砚台下,要热汤面,加两枚荷包蛋。
兵部衙门·沙盘惊雷
史可法捧着面碗的手在抖。
陛下,他指着沙盘上被清军染红的山东,济尔哈朗佯装与多铎不和,实则设下连环计!佯攻山东是虚,诱我主力南下;通州守军空虚是实,李定国部可直取北京!
朱慈烺却拈起代表镶黄旗的黑旗,插在通州以北:史卿看错了。济尔哈朗要的是这个。
沙盘上,镶黄旗如毒蛇盘踞通州北关。史可法猛然醒悟:他要断李定国退路!若我军攻北京,镶黄旗南下夹击;若退守通州,多铎主力已截断山东粮道......
所以朕要破局。朱慈烺抽出代表水师的蓝旗,压在辽东半岛,传旨郑森:率靖海舰队佯攻旅顺。清军必调镶白旗回援辽东。
陛下!史可法惊道,水师深入渤海,若遇风暴......
那就让风暴来得更烈些。朱慈烺将秦良玉的银枪插在沙盘的辽东位置,当年戚少保在台州,以七战七捷破倭寇。今日朕要郑森在渤海,以虚击实破清军!
而此时的会同馆,荷兰使节范·德·桑德的密室点着鲸油灯。
陛下,他呈上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清军布防,济尔哈朗许诺:若荷兰助守北京,开天津、登州两港通商。他指尖停在辽东,但多铎暗中联络西班牙人,欲借吕宋舰队夹击我大明。
朱慈烺摩挲着地图边缘的拉丁文注释,忽然问:贵国在巴达维亚,可有熟铁匠?
范·德·桑德一怔:有...但运费昂贵。
朕用三船生丝换。朱慈烺展开龙江船厂图纸,另加一条——若贵国助我熔铸荷兰火炮,天津港关税减半。
当范·德·桑德躬身退下,韩赞周低语:陛下真信红毛番?
朕只信三样东西。朱慈烺将荷兰火炮残片按在地图的龙江位置,铁的分量,水的流向,还有......他拾起沙盘上何腾蛟的血书,忠臣的血。
正午的龙江船坞蒸腾着铁腥气。
王大锤率工匠拆解缴获的荷兰火炮。精铁炮管在炉火中熔成赤红铁水,浇入新制的锅炉模具。毕方济忧心忡忡:陛下,此炮乃格物院宝贝,若熔了......
炮可再造,人不可重生。朱慈烺蹲在炉前,看铁水映亮工匠们焦黑的脸。他拾起半块熟铁锻打的试片,断口细密如绸:此铁能撑多久?
十二时辰持续鼓风,压力表针稳在第三格。王大锤老泪纵横,只是......他掀开草席,露出三具盖着白布的尸骸,试压时炉门崩开,这三个娃用身子堵了缺口。
朱慈烺默默解下腰间玉佩,放在尸骸枕边。白布下露出半截少年手臂,腕上还系着红绳——那是苏州工匠的习俗,防江中水鬼缠身。
传旨格物院。皇帝的声音沙哑,所有殉职工匠,按阵亡将士抚恤。另,从今日起,锅炉试压前,先放三只活鸡入炉。鸡若活,人方入。
王大锤扑通跪倒:陛下!此乃匠作贱命......
没有贱命。朱慈烺将秦良玉银枪的枪缨浸入铁水,赤红缨穗瞬间焦黑,只有值不值得。告诉将士们——这炉铁,铸的是开进北京城的船!
武英殿内,夜雨敲窗时,清廷劝降书到了。
多铎亲笔写道:划江而治,岁贡百万。若执迷北伐,当尽屠山东汉民,绝尔国本。附信是何腾蛟被俘的亲笔血书,字迹却带着新墨的潮气。
史可法颤声劝:陛下,山东军情危急,不若暂允划江......
朱慈烺忽然大笑。他抓起劝降书掷入铜炉,火舌地吞没岁贡百万四字。
史阁老可知,为何朕今日赐你荷包蛋?皇帝从暗格取出黄绫,因你推演沙盘时,眼底有秦老将军的影子。
黄绫上是新写的《告天下将士书》:
朕闻:国之重器,在德不在鼎。
多铎伪书劝降,言划江而治。朕焚之于炉,灰扬长江!
山东父老血未冷,运河忠魂骨尚温。此战非为复土,实为存种——存汉家衣冠之种,存仁义礼智之种!
朕与将士约:北京未复,朕不设宴;太庙未安,朕不寝宫!
末尾盖印处,朱慈烺将焦黑的枪缨蘸血,重重按在弘光御笔四字上。血印如花,在烛火中绽开赤色光晕。
三更天,朱慈烺独登南京城墙。
长江冰面裂开细纹,春汛将至的水声隐隐可闻。韩赞周捧着铜盆趋近:陛下,龙江船厂急报——北固二号下水,锅炉连试三日无恙。
盆中清水映着月光。朱慈烺将半块荷兰火炮残铁轻轻放入,铁片沉底时,水面倒映出两路大军的动向:
郑森舰队已出长江口,帆影隐入渤海迷雾;
何腾蛟残部退守泰山,山崖上插满明军残旗;
李定国密信藏在漕船底舱,船夫哼着苏州小调逆流北上......
陛下!了望哨嘶喊,长江冰裂了!
千里冰封的江面轰然迸裂,碎冰如龙鳞翻涌。朱慈烺解下龙袍覆在城墙垛口,任春风卷起衣袂。
传旨三军。皇帝的声音穿透江涛,春水涨时,当饮北京城头酒。此誓若违,有如此冰!
他挥剑斩断龙袍一角。锦缎飘落长江,载着血色枪缨印章,随春汛北去。
冰河之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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