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风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没有追问“开始”与“结束”的具体含义，那太过残忍。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分享着这片被悲伤笼罩的寂静。
洞外的低语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仿佛感知到了夏冰内心防线的松动，更加卖力地挖掘着她的痛苦记忆。夏冰捧着碗的手微微颤抖，汤面漾开细小的波纹。
“……他们称之为‘适应性进化试验’。”夏冰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与他人的故事，“第七区观测站，表面是研究战后生态异变，实际是‘普罗米修斯’计划一个隐秘分支的试验场。目的是……筛选并制造出能适应高辐射、高变异环境，并保持绝对服从的‘完美士兵’。”
林风心中一震，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是……第一批‘素材’之一。”夏冰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自嘲的弧度，“孤儿，无牵无挂，是完美的实验体。他们给我们注射各种提取自变异生物的基因片段、放射性同位素、还有……早期不稳定的‘起源之种’能量稀释液。”
她的语气平淡，但林风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汹涌的暗流。他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地狱。
“很多‘素材’死了，死状凄惨。有的疯了，变成了只知道破坏的怪物。少数……活了下来，获得了超越常人的力量、反应速度和……对痛苦的极高耐受性。”夏冰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实验室，“我活下来了。他们很‘满意’，给我编号‘冰刃’，开始进行更严酷的战斗训练和……情感剥离程序。”
“情感剥离？”林风忍不住重复，心头一紧。
“嗯。”夏冰轻轻应了一声，“他们认为，情感是弱点，是导致失控和不稳定的根源。所以，用药物、催眠、还有……极端的精神刺激，试图抹去我们的恐惧、怜悯、愤怒……甚至记忆。”
林风终于明白，她那份近乎非人的冷静和冰封的情感从何而来。那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残酷地“制造”出来的。
“后来……发生了事故。”夏冰的声音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也许是某个实验体彻底失控，也许是实验本身引来了不该引来的东西……观测站的能量核心过载，防护失效……大量的变异生物涌入，研究人员……几乎死伤殆尽。我们这些‘成品’和‘半成品’，在混乱中要么死亡，要么……逃入了这片当时就已经开始异变的森林。”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
“我活了下来。在这片森林里，像野兽一样挣扎求生。躲避变异生物，躲避可能存在的追捕，也……躲避着过去的自己。直到后来，机缘巧合，离开了这里，成为了雇佣兵，成为了保镖……用他们赋予我的‘技能’，活下去。”
她说完了，树洞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和洞外那永恒般的低语。
林风久久无言。他知道夏冰的过去必然充满阴影，却没想到是如此黑暗和残酷。她不仅仅是战争的受害者，更是疯狂科技的牺牲品。她的坚强，她的冰冷，是她在那地狱中生存下来的唯一铠甲。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捧着碗、依旧冰凉的手背上。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传递过去一份温暖的、带着理解与支持的稳定力量。
夏冰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想抽回手，但最终没有动。她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与她体内那种被改造后的冰冷力量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的暖意，那暖意仿佛能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她冰封已久的心湖。
她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对上林风的目光。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林风看到了尚未完全散去的痛苦，看到了深深的疲惫，也看到了一丝……因为这份理解和温暖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松动。
“……都过去了。”林风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你现在是夏冰，是‘断崖’不可或缺的夏冰，是我们的同伴。不是‘冰刃’，不是任何人的‘作品’。”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击在夏冰心头的枷锁上。她怔怔地看着林风，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肯定，冰封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就在这时，树洞深处传来苏婉清细微的翻身声和小雅梦呓的嘟囔。夏冰像是被惊醒般，迅速移开了目光，也抽回了被林风覆盖的手，重新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耳根处那抹未能完全隐藏的红晕，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该去休息了。”她生硬地说道，重新抱起狙击枪，将注意力转向洞外。
林风知道，这一次的倾诉已经到了极限。能让夏冰说出这些，已经是巨大的突破。他没有再坚持，站起身，轻声道：“好，后半夜我来替你。”
他回到篝火旁躺下，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夏冰的过往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对“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愤怒更深，也对夏冰产生了更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后半夜，林风接替了守夜。他坐在夏冰之前的位置，能感受到石头上残留的一丝她的体温和清冷的气息。洞外的低语依旧，但此刻在他听来，似乎不再仅仅是森林的悲鸣，也夹杂了那个曾在实验室和这片森林中挣扎求生的少女无声的哭泣。
他望向洞内，苏婉清和小雅相拥而眠，表情安宁。血狼和扳手靠在一起，鼾声沉重。楚月蜷缩在睡袋里，眉头微蹙，似乎还在与梦中的技术难题搏斗。而夏冰，则靠在离他不远的洞壁旁，抱着枪，闭着眼，但林风能感觉到她并未沉睡，只是在进行着战士式的浅度休息。
这些性格迥异、背负着不同伤痛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他身边，成为了他必须守护的“帝国”最初的基石。情感的交织虽然带来烦恼，但更多的是让他前行的脚步更加坚定的力量。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森林的低语似乎达到了一个高潮，变得更加尖锐和充满诱惑力，试图将人拖入绝望的深渊。但林风守心如磐石，生命能量如同温暖的灯塔，不仅守护着自己，那逸散出的微光，也悄然安抚着洞内所有人的精神，尤其是离他最近的夏冰。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透过浓密的、灰紫色的树冠，在林地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时，森林的低语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余韵。
新的一天到来，而他们，在这哭泣森林的深处，还将面临更多的考验。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昨夜无声的守夜与倾诉中，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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