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坡的险峻，远超任何地图的描绘。
一条窄如羊肠的土路，在陡峭山壁间勉强蜿蜒。右侧是几乎垂直的黑褐岩壁，左侧则是深不见底的雾色悬崖。浓雾在此处仿佛有了重量，如凝滞的乳白流体，在崖壁褶皱间缓缓蠕动，连风声都被吸去了声息。
沈清辞率第七什十名士兵，在这条“死路”上如履薄冰。每个人的甲胄都被冷汗浸透，手中兵器的铁柄被攥得滚烫，指节泛着青白。
“什长，这鬼地方……”李顺的低语在岩壁间打了个旋，余下的话被他咽回——无需多言，此地若被伏击，便是插翅难飞的绝境。
沈清辞倏然抬手令行禁止，耳廓捕捉到了极细微的异响：是金属构件的摩擦，是强抑的粗重呼吸。
蛮族，果然在此设伏。
她指尖飞快地打出几个战术手势，士兵们瞬间如墨滴入水般散开，借岩石与灌木的阴影藏身。沈清辞则掠上路边一块突兀的巨石，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雾霭笼罩的地形。
“赵大，”她唇齿微动，声线压得极低，“带两人迂回左侧高地，务必隐蔽。”
赵大领命，带着两名斥候悄无声息地朝悬崖方向潜去。沈清辞的盘算清晰如镜：既然蛮族笃定要将他们诱入伏击圈，那便在这“圈沿”上，亲手搅乱他们的棋局。
时间在死寂中被拉成了丝线。浓雾里的每一缕气流都裹挟着焦灼——蛮族的耐心在“猎物”的反常停滞中逐渐瓦解，他们精心布置的杀局，正因为这支诱饵小队的“不配合”而濒临失控。
忽然，远处传来三短一长的号角声，穿透雾障，清晰如擂鼓。那是陈启明主力就位的信号。
沈清辞深吸一口冰冷的雾气，知道决胜的时刻到了。
“点火！”
刹那间，断魂坡两侧的坡谷亮起数十簇火光。火堆被她的亲兵们排布得极具章法，间距匀整，层次分明，在浓雾里晕出一片煌煌“营盘”。赵大等人更是依计在火光明灭间疾走，故意搅动灌木发出簌簌声响，将“大军调动”的假象放大了数倍。
蛮族的阵脚彻底乱了。沈清辞甚至能听见他们用粗哑的语言爆发出惊呼和争执——这支凭空出现的“援军”，彻底击碎了他们的 ambush 计划。
“发信号！”沈清辞对传令兵厉声下令。
一枚猩红烟火撕裂雾幕，在高空炸开如血莲。
几乎同时，山谷间响起山呼海啸的喊杀声。陈启明的主力从蛮族伏击圈的后方如神兵天降，瞬间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前有“援军”威慑，后有主力包抄，狭窄的地形让蛮族兵力根本无法展开。他们从猎人瞬间沦为了瓮中之鳖。
“第七什，随我冲锋！”沈清辞长剑出鞘，寒光在雾中一闪，率先杀入乱作一团的蛮族阵中。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突袭。蛮族本以为胜券在握，此刻却被两面夹击打得晕头转向。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他们既看不清敌人数量，也摸不透攻击方位，只能在混乱中被动格挡。
沈清辞将小队拆分成两个五人战术组，交替穿插、互为犄角。简洁凌厉的战术动作在混战中显露出惊人的效率。
“左翼包抄！”令旗挥动间，李顺率一组从侧翼斜刺里杀出。
“右翼压制！”赵大的长枪阵紧随其后，将试图组织抵抗的蛮族逼回包围圈。
厮杀异常惨烈。蛮族士兵悍不畏死，即便身中数创仍挥舞战斧死战，直到被数支长枪同时洞穿才轰然倒地。
浓雾、火光、飞溅的鲜血、震耳的嘶吼……这地狱般的场景几乎要吞噬人的理智。沈清辞强迫自己保持绝对冷静，目光如炬，不断根据战局微调战术。
“收缩合围！一个不留！”她的声音在战场上空清晰传来。
就在此时，一个身高近丈的蛮族壮汉突破防线，如蛮牛般直扑沈清辞。他脸上涂着恐怖油彩，双眼燃烧着疯狂，双刃战斧裹挟着破风锐啸劈头砸下。
沈清辞举剑格挡，只觉一股巨力顺着剑身传来，虎口瞬间震麻，长剑险些脱手。这蛮子的蛮力远超常人。
“什长小心！”赵大挺枪来援，却被那壮汉以战斧格开，同时他左手不知何时多了柄短刃，直刺沈清辞咽喉！
生死一瞬，沈清辞脑中闪过母亲传授的沈家剑法——“燕子回旋”。她身体猛地后仰成诡异弧度，手腕同时翻转，长剑划出一道精妙绝伦的弧线，精准刺入蛮族壮汉的腋下破绽。
壮汉发出一声痛苦咆哮，攻势顿滞。赵大趁机一枪贯胸，将其彻底钉死在地上。
“谢了。”沈清辞喘着粗气，额上冷汗涔涔。
赵大咧嘴一笑：“什长客气，咱们是袍泽。”
半个时辰后，战斗基本结束。少数蛮族残兵拼死突围遁入雾林，其余或被斩杀或被生擒。
清点战果时，连身经百战的陈启明都难掩震惊——他们以百余人兵力，全歼蛮族两百精锐，自身伤亡不足二十。
“此战堪称奇迹！”陈启明巡视战场，语气满是赞叹，“沈青，你的疑兵之计不仅救了全军，更创下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
沈清辞望着遍地尸骸，心中却无半分喜悦。空气中的血腥味刺鼻，那些在她眼前倒下的生命，无论敌我，都让她心头沉重。这是她第一次亲历如此规模的厮杀，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洪流。
“百夫长谬赞，”她声音轻哑，“此战全赖将士用命，属下定当铭记今日之惨烈。”
陈启明读懂了她眼中的复杂，拍了拍她的肩：“战争本就残酷。但你要记着，今日我们不斩他们，他日他们便会屠我同胞。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沈清辞默默颔首。道理她懂，可亲历生死，终究难以平静。
战后军议上，陈启明当众宣布：“断魂坡一役，沈青献疑兵奇策，助我军以少胜多，厥功至伟！特晋升沈青为从九品校尉，仍领第七什！”
帐内军官们纷纷投来敬佩目光，连素来桀骜的吴勇也无言以对。从什长到校尉，这是对一个入伍不足两月新兵的破格拔擢。
沈清辞却只觉肩头责任更重。军衔越高，越不能暴露她“安定侯府庶女”的真实身份，前路如履薄冰。
是夜，大军在坡外扎营。沈清辞独自登上附近山丘，望着远方营火的点点光晕。
“校尉大人怎的在此独望？”赵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清辞没有回头：“只是在想，这仗……何时是个头。”
赵大在她身旁坐下，声音沉了下去：“蛮族扰边已非一年半载。我老家在北境，小时候听祖父讲蛮族屠村的事……我家人，都死在他们刀下。”他眼中燃起厉色，“所以我从军，不只为军饷，更为报仇。今日校尉的计策，让我看到了赢的希望——原来打仗不止靠蛮力，用脑子，也能少流血、多取胜。”
沈清辞心中微动。她忽然明白，自己带来的不仅是现代战术理念，更是一种“智慧取胜”的可能性，一种让士兵们不必用血肉之躯硬拼的可能。
“回去歇着吧，”她起身，“明日还要赶路，鹰嘴隘口就在前方。”
赵大行礼退下。沈清辞又立了片刻，望着漫天星子，心绪渐渐沉淀。
这一战，她证明了价值，赢得了信任。但前路依旧漫长，鹰嘴隘口之后，还有更多险关要闯。
她轻抚怀中那枚刻着“沈青”的铜制军籍牌，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纹路。
“沈青……”她低声念着这个代号，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新生。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侯府深闺的庶女，而是大周的从九品校尉。这条充满未知的军旅路，她必须走得更稳、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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