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与星河的光芒在他瞳中渐渐隐去，只余下一片深邃的死寂。
他甚至来不及为怀中那颗冰冷的心脏哀悼，整个宇宙便在他眼前亮起了无数道不祥的猩红光柱。
那些光柱自一颗颗死寂或繁荣的星域冲天而起，最终在虚空中凝成一座座狰狞的神庙。
千面殿、血婴祠、焚城坛……每一个名字都浸透着罪与罚的血腥味。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所有神庙中供奉的，都是他的神像，一张张面容被刻意扭曲，充满了暴戾与疯狂，座下标着同一个尊号——血修罗。
亿万万生灵的跪拜声跨越了星海，汇成一道精神洪流，冲刷着他的神魂。
“邪神降罚，血洗万城！”“恭迎血修罗，荡平寰宇！”一声声狂热的念诵，仿佛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
“主人，他们用你的脸，造了地狱。”凌罗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初帆没有回答。
他抱着暮千城的灵魂冰心，一步跨出，身形便降临在一座最为宏伟的猩红神庙之前。
这里是千面殿，周遭十万里的荒原早已不见半点生机，大地被信徒们日夜不息的香火熏烤成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信仰狂热到极致的焦糊气味。
殿前矗立着一块通天石碑，上面用神血镌刻着四个大字：修罗罪录。
“屠婴三千，炼其魂为法器。”
“焚村五百，取其怨为神力。”
“噬神九尊，夺其骨为王座。”
一条条，一桩桩，皆是他浴血奋战时所对抗的罪恶，如今却成了钉在他身上的罪名。
他曾为救三千婴孩硬抗魔尊一击，神躯险些崩碎；他曾为保五百村落独战兽潮，断臂求生；他曾斩杀九尊以怨力为食的伪神，还一方安宁。
如今，真相被彻底颠覆。
他沉默地走入殿内，无视了那些投来看见“活生生的神”而愈发狂热的信徒。
神像口中，一道扭曲的魂影嘶吼而出，正是伪神语者·千喉：“你终于来了！罪人！你才是这个宇宙最大的邪神！”
百喉齐鸣，上百种不同的声音交织成尖锐的精神冲击，如钢针般刺向何初帆的识海，试图将他钉死在自己一手造就的罪孽幻象中。
然而，何初帆只是缓缓抬起左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前的灵魂冰心。
那冰冷的触感之下，似乎还残留着暮千城最后的温度和那句轻快的叮嘱：“亲爱的，请为我报仇哦。”
复仇，不是杀戮。是让真相，重见天日。
他低声回应，像是在对千喉说，又像是在对怀中的她说：“他们可以为我造像，但造不了我的心。”
殿内，十万信众黑压压地伏在地上，进行着最虔诚的叩拜。
一个名为阿莲的年轻信女，怀里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死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祷告：“求血修罗大人垂怜，赐我孩儿重生……我愿献上我的一切！”
何初帆的脚步没有停下，他缓步走上神坛，不曾拔出背后的刀，也没有释放一丝一毫的神力。
他只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将那柄饮过无数邪祟之血的伪原初之刃，轻轻插入了大殿正中心的地面。
随即，他闭上了双眼。
心狱深处，那百名他曾拼尽全力却依旧没能救下的残魂，被他的意志轻轻引动。
刹那间，一盏盏虚幻的万魂灯自神坛周围的虚空中凭空升起，幽幽的魂火照亮了整座大殿。
一个孩童的残影在灯火中浮现，他指向神坛上的何初帆，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喊道：“是他！是他替我挡下了傀儡魔的刀！”
紧接着，一位老者的残魂自另一盏魂灯中怒吼而出：“是他为了救我们全村，被魔兽撕下了一条手臂！”
神国之中，那位曾与他对坐说书的白衣书生，一步踏出，立于万魂灯之旁。
他手中不再是说书的醒木，而是一支蘸满了浩然正气的神笔，笔走龙蛇，在空中写下血色大字：“这一世，我们不说书了，说真话。”
真相如决堤的潮水，冲刷着每一个信徒浑浊的心智。
那尊巨大的血修罗伪神像，开始从内部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云端之上，玉清霜·堕莲一袭黑衣，脚下黑莲妖异地绽放。
她看着下方的一幕，眼中竟有泪水滑落，喃喃自语：“我……我本想借他的威名导正民心，为何会变成这谎言的祭坛……”她试图收回注入神像的愿力，神像内里埋藏的“时之蛊”却瞬间反噬，一股混杂着时间和诅咒的力量狠狠撞在她心口，让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你竟敢毁掉世人的信仰！”千喉见状，彻底陷入疯狂，化作一道精神乱流扑向何初帆，“你该被钉死在这神座上，永世承受万民的唾弃！”
可就在此时，一只常年盘踞在神像肩头，以信徒残余愿力为食的愿噬鼠，突然停止了啃食。
它不再理会那些污秽的残渣，而是抬起头，用它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凝望着何初帆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在那滴泪中，它看到的不是修罗，不是杀戮，而是一个温暖的夜晚，一位温柔的母亲，正在为床上的孩子掖好被角。
何初帆猛然睁开双眼，那滴泪无声落下，他右手成掌，重重拍在地面！
“轰！”
万魂灯齐齐爆燃，魂火冲天而起！
“若你们非要一个神来跪拜——”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嘶吼，“那我今日，便以我血为契，立此名为证！”
他悍然撕开自己的胸膛，任由那代表着无尽杀伐与罪业的九重罪恶之链发出刺耳的嘶鸣。
他将那颗属于暮千城的灵魂冰心高高举起，如同举着自己唯一的信仰。
“我名何初帆！不是修罗，更非邪神！我是在不法之地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是在魔兽之森茹毛饮血活了三年的人！是为一人之爱而成神，为一世之情而逆天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尊巨大的伪神像轰然崩裂！
扭曲的面具寸寸碎开，露出一张空洞而虚无的内里。
积蓄了无数星域的亿万愿力失去了容器，骤然逆转方向，如万条天河倒灌，疯狂涌向愿力的源头——何初帆！
咔嚓！咔嚓！咔嚓！
他背后的脊骨应声断裂三根，剧痛让他几欲昏厥，可他的身躯却依旧挺立如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我的名字可以被玷污——但我走过的路，谁也改不了！”
千面殿的废墟中，冲天的香火已化为飘散的飞灰，曾经狂热的信徒们在真相的冲击下惊恐地四散奔逃，偌大的焦土上转眼只剩下一片狼藉。
唯有那个名叫阿莲的年轻信女，依旧抱着她早已死去的孩子，痴痴地跪在破碎的神像残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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