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险棋]夜探办公区
夜色深沉，如浓墨般泼洒在西安古城上空。绥靖公署那高大的院墙在黑暗中更显森严，只有几处哨岗透出微弱的光，像野兽蛰伏的眼睛。
周鹤翔躲在距离公署后门不远的一条漆黑小巷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出来。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便装，手里紧紧攥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和那几块沉甸甸的银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文渊阁内，或可再论史册……”信上的字句在他脑中盘旋。他知道，这不是邀请，这是召唤，是最后通牒。对方给了他无法拒绝的“炭火”，现在，需要他拿出相应的“回报”了。
他想起病榻上日渐好转的母亲，想起妻儿终于能吃上几顿饱饭，想起赵先生，他隐约觉得，那位“沈雪”小姐背后，站着的是这位神秘的赵先生，想起他们话语中对时局深刻的无奈与对“心安”的追求。这一切，与他每日在公署内看到的腐败、倾轧和那些标着“绝密”、却可能将无数人推向死亡深渊的文件，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忠？义？
他苦笑。忠于那个烂到根子里的政权？那是对母亲、对妻儿的不义！守着这虚无的“气节”，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那更是最大的不忠！
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在他心中激烈冲撞。最终，对家人的责任，以及内心深处被点燃的那一丝对“心安”的渴望，压倒了恐惧。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将银元小心藏好，整了整衣领，迈步走出了小巷。
作为参谋处的副官，他拥有夜间出入部分区域的权限，也有借口因为“处理紧急公文”而晚归。哨兵查验了他的证件，并未过多为难，只是例行公事地叮嘱了一句“周副官，这么晚还忙啊”，便放行了。
走进熟悉的办公区，周鹤翔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铁板上。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墙壁上那些伟人的画像，在昏暗的廊灯下，眼神似乎格外冰冷，注视着他这个即将“背叛”的人。
他目标明确——参谋处机要室旁边的那间小型档案调阅室。那里存放着近期一些非核心、但级别较高的往来文件副本，包括部分部队调动备案和物资申请汇总。胡凌风有时会让他去那里查找一些过往资料。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手腕微微颤抖，第一次竟然没能拧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用力。
“咔哒。”
门开了。
他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不敢开灯，只能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辨认着室内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柜轮廓。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根据记忆，他摸索到存放近期西北战区相关文件的那个区域。心跳如鼓，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他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找到了那个标注着“渭北方向部队集结备案（部分）”的卷宗夹。手触碰到冰凉的牛皮纸封面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迅速将卷宗抽出来，摊开在旁边的桌子上。
就在这时，走廊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隐约的谈话声！
周鹤翔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僵在原地，冷汗“唰”地一下湿透了后背。他像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停滞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就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是巡逻的宪兵？还是同样来加班的同僚？
完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被发现深夜独自潜入调阅室，翻看军事文件，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文件塞回去，躲到柜子后面，但手脚却不听使唤。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那脚步声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却停了下来。谈话声也清晰了些。
“……妈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巡逻……”
“少废话，赶紧转完这一圈回去睡觉……”
“咦？这调阅室的门好像没锁严？”
周鹤翔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估计是白天谁最后走没关好，这帮文员，办事真不牢靠。走吧走吧，又不是库房，没啥要紧东西……”
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鹤翔如同虚脱般，顺着桌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十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不敢再多耽搁，挣扎着爬起来，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摸出赵致远事先交给他的微型照相机——一个比火柴盒略大、来自美国的精密玩意儿。他对着摊开的文件，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凭借记忆中赵致远突击培训的要领，调整角度，屏住呼吸，按下了快门。
“咔嚓……咔嚓……”
微弱的快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他一连拍摄了七八页关键内容，主要是关于部队番号、集结大致区域、以及部分后勤补给线路的备案信息。虽然不够详尽，无法反映全盘部署，但足以证实敌军确实在向渭北方向大规模调动兵力。
拍完最后一张，他手忙脚乱地将文件按原样整理好，塞回档案柜，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像逃离地狱一般，迅速离开了调阅室，轻轻带上门。
重新走在空旷的走廊里，他感觉双腿发软，背后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那卷小小的、藏着惊天秘密的胶卷，此刻正紧紧攥在他的手心，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险棋的棋子，已然落下。
他在命运的悬崖边上，迈出了无法回头的第一步。
然而，他真的成功了吗？刚才的巡逻兵是否起了疑心？档案文件归位是否毫无破绽？这卷用巨大风险换来的胶卷，又能否顺利交到“掌柜”手中，转化为有价值的情报？
他的担心，并未随着他走出绥靖公署的大门而消散。致命的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他的心跳，似乎仍在加速跳动。他在想。这枚他亲手投下的石子，将会在这潭深水中，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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