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波纹在归墟海中肆虐，混沌的色彩被撕裂又重组，仿佛这片终结之地本身都在因核心处那场恐怖的碰撞而痛苦地痉挛。
凌霜六人被那可怕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掀飞，道基如同被重锤砸击，本就严重的伤势进一步恶化，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她们勉强在虚无中稳住身形，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光芒爆发的中心，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师尊……他最后那一眼，那无声的“活下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伤了她们的神魂。
光芒与能量的狂潮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又仿佛只是短暂的一瞬。
当那刺目的光芒终于逐渐减弱，足以让人看清核心处的景象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祭坛依旧悬浮在那里，但上面刻画的那些扭曲符文，此刻却黯淡无光，甚至有不少地方出现了裂痕。那颗原本悬浮在祭坛中央、跳动着、散发着死寂与诅咒气息的“心脏”——寂灭道果的雏形，此刻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暗红色的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而孤辰师尊……不见了。
祭坛上空空如也，只剩下那颗濒临破碎的心脏，以及周围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的能量余波。
“师尊……”
苏瑶喃喃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她试图冲上前去，却被身旁的墨璇死死拉住。
“别过去！能量场还不稳定！”墨璇嘴角溢血，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却死死盯着祭坛和那颗心脏，“而且……你看！”
只见那颗布满裂痕的心脏，此刻正散发出一股极其不稳定的吸力，不仅吞噬着周围归墟海的混沌能量，似乎还在……拉扯着什么东西。
而“清风”，或者说那占据了他身躯的存在，此刻正站在祭坛边缘，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狂热与掌控一切的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气急败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以残魂引动魔痕，撼动道果雏形……”他死死盯着那颗布满裂痕的心脏，仿佛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这具身体……快要承受不住反噬了……”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因为寂灭道果雏形受损，导致仪式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和偏差，又或许是孤辰最后引动魔痕之力，扰乱了此地的某种平衡。在祭坛不远处的混沌虚空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段……模糊的、由光影构成的、不断闪烁变幻的景象。景象中，似乎是一间简朴的静室，一张书案，以及……一个背对着她们、身影孤寂的青衫男子。
那是……师尊？
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又有一段类似的、由光影构成的记忆片段，在另一处浮现。紧接着，第三段，第四段……
这些记忆片段如同破碎的镜子，散落在归墟海的混沌之中，围绕着那颗不稳定的心脏缓缓旋转。它们似乎是因为仪式核心受损，而从孤辰那濒临消散的残魂中，或者是被这寂灭道果雏形之前吞噬、同化的某些印记中，被强行挤压、排斥了出来！
“是……是师尊的记忆碎片？”妙音捂住胸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些碎片光影流转，映照出的，并非是她们在轮回镜中看到的、师尊为她们默默付出的真相，而是……一些更加私密的、属于孤辰尊者个人的……往昔片段。
其中一段碎片，景象最为清晰。
画面中，依旧是那间静室。孤辰尊者（那时他看起来比后来要稍显年轻，眉宇间的孤寂却如出一辙）坐在书案前，手握一支普通的毛笔，正在一本看起来十分古旧的线装书上写着什么。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书页上，墨迹未干的字迹，透过光影，隐约可见：
【……玄霜历，七百三十二年，秋分。】
【今日，于演武场，当众废凌霜修为，断其灵剑。】
【剑煞已深入其剑心，再拖延，必遭反噬，魂飞魄散。破而后立，是唯一生机。然……见她眼中光芒碎裂，恨意如潮……吾心……】
写到这里，笔锋骤然一顿，一大滴墨迹晕染开来，模糊了后面的字迹。画面中的孤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他手腕稳定地继续写下：
【……吾心甚慰。恨我，总好过她死。】
【第一步，已成。】
看到这短短几行字的瞬间，凌霜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冰眸瞬间通红！那是……那是她与师尊决裂的那一天！师尊他……他竟然将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吾心甚慰”……他当时，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吗？！
这……这是一本日记？！师尊的日记？！
还没等凌霜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另一段记忆碎片的光芒亮起。
画面中，孤辰站在一株古树下，望着远处苏瑶跪在山门外、风雨无阻的身影。他手中捏着一枚看似普通的平安扣（正是苏瑶后来在轮回镜记忆中看到的那枚），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日记的片段浮现：
【……瑶儿已跪七日。其心可鉴，其情……却系于邪佞。】
【九转还魂丹已成，然丹内藏有‘魂噬’之毒，清风其心可诛。夺丹势在必行，然……见她希望破碎，泪如雨下……】
【……今日，又逼哭了一个徒弟。】
【此债，恐今生难偿。】
苏瑶捂住嘴，泪水瞬间决堤。原来……原来师尊夺丹时，是这样的心情！“又逼哭了一个徒弟”……这看似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记录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煎熬？
更多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
有他深夜潜入秘境，为墨璇寻找补全阵法的材料，身受重伤归来后，在日记中轻描淡写地记录：【阵法之瑕已寻得解法，然秘境守护兽颇为棘手，费了些手脚。】
有他暗中封印赤练的伴侣炎魄后，独自一人立于山巅，日记中写着：【半妖之恋，世所不容。然其情炽烈，吾毁之，与刽子手何异？然……总好过她被吞噬殆尽。赤练……恨我便是。】
有他在妙音音律对决后，独自弹奏那首《思音》，日记中留下：【妙音之才，冠绝古今。奈何‘惑心魔音’防不胜防，以‘错音’破之，毁她清誉，吾之过也。然，保她灵台清明，值得。】
有他一次次为星眸承受天道反噬后，咳着血在日记中写道：【星眸命格……竟与上古‘祭道’之命如此相似……天意乎？阴谋乎？吾绝不容许她成为牺牲品……哪怕逆天而行！】
一页页，一段段。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诉说，只有最平实、甚至带着几分冷静到残酷的记录。可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剜在六人的心上！
她们曾经以为的冷酷、无情、偏执、不可理喻……在那本无声的日记面前，被撕开了全部伪装，露出了内里血淋淋的真相——那是她们师尊，在明知会被误解、被憎恨的情况下，为她们选择的、他认为的……最好的路。
他教徒弟的第一步，是让她们恨他。
而他写下每一篇日记的那一刻，内心又在承受着怎样的凌迟？
“嗬……嗬……” 祭坛边的“清风”发出怪异的声音，他看着那些不断浮现的记忆碎片，眼中竟也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随即被更深的恼怒取代，“无用的情感！徒增笑耳！寂灭之下，皆为虚无！”
他试图再次催动祭坛，稳定那颗布满裂痕的心脏。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一道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虚影，如同受到某种牵引，悄无声息地从那颗布满裂痕的寂灭道果雏形中……飘荡了出来，融入了周围那些闪烁的记忆碎片光流之中。
那虚影……隐约是孤辰的轮廓！
“师尊的残魂！”凌霜第一个感应到那微弱的联系，失声喊道。
师尊的残魂，并没有完全湮灭！而是在道果雏形受损的瞬间，逸散了出来，与这些被排斥出的记忆碎片融为了一体！
“抓住他！”“清风”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同时不顾一切地催动力量，想要将那些记忆碎片和其中蕴含的残魂重新拉回心脏之中炼化！
“休想！”
凌霜第一个反应过来，不顾重伤之躯，剑域再次强行展开，虽然范围极小，却死死护住了离她最近的那几片蕴含日记光影和微弱魂息碎片！
苏瑶、墨璇、赤练、妙音也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些记忆碎片，不仅是往昔的见证，此刻更是师尊残魂暂存的载体！绝不能再被那祭坛和心脏吞噬！
一场围绕着这些脆弱记忆碎片和其中残魂的争夺战，在这归墟海的混沌之中，骤然爆发！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所有人都被祭坛和记忆碎片吸引的时候，一直昏迷的星眸，那紧闭的天命之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勾动了妙音断裂的琴弦，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
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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