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助教的历史讲座还没完，商朝覆灭了，但两人故乡的历史才刚刚开始。
……
“——在那时，龙作为中原的代表形象其实已经深入人心了，周武王或许也觉得不太好办，所以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分化管理——
在纣王之子武庚周围分封管叔，蔡叔，霍叔来监视，史称‘三监’，这三家一个是饕餮种，一个是蒲牢，一个是狴犴——
可能他想让亚人们相互掣肘……”
何知行保持着沉默。
……
“要记住，商王朝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个亚人统治的王朝——世界历史上。”
子肥泉站起身去捡了一根树枝，缓缓拨弄着反思池里的水。
……
“——你不是好奇么，为什么亚人神通广大却还是被人类统治——人少是一方面——善变是一方面——
不久，武庚联合“三监”叛乱，妄图以图腾的名义号召全天下——这次叛乱的大部分都是亚人，各种稀奇古怪的种属都来了——
——最后被周公旦从内部瓦解平定，他假意安抚，赞叹子氏，说了一句很着名的话——‘动物的特征都能在你们身上找到，倒不如说其他亚人都像是子氏的子孙呢’——”
……
“古代人为什么不说文言文——”
“……因为说了你个理科生也听不懂。”
……
“我们很受用，但——呵呵，善变嘛，消息传开，再加上各种离间利诱，其他种属逐渐心生不满，最得力的九支亚人种属开始互生隔阂，不再响应号召，被分割包围——
——华夏内的亚人仅此一次叛乱，之后再起不能——所以说我们的民族交融是有极其深厚的历史渊源，美洲大陆的蛮族完全不能比。”
子肥泉和迪维娜一样攻击起了这片大陆最开始的原住民。
……
“——叛乱之后准备是要杀光的，但是家族的大家长去求王上，龙是图腾，屠完了影响也不好，倒不如让我们和皇族合作，以示得位正当——
王同意了，不过把子氏封闭圈养起来——我们也求之不得，再通婚就要把赖以生存的图腾性征给通没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三千年里，家族就一直在干两件事——选取一名精壮族人在王上即位那天搞一个仪式，表明受命于天，那只龙是天神选派的——接下来这两个必须形影不离，同生共死——还有就是——不停地生小龙。”
……
第二件事……
额。
何知行觉察到了某些要素。
“所以你性欲这么旺盛是家族的原因——”
“——这倒没有，应该只是我的问题。”
……
？
怎么摊上这样一只东方龙……
——
——
“从奴隶制到封建社会，从王上到皇上，从分封制到六王毕四海一，你可以想象我们经历了多少。
之后子氏家族老实了不少，皇帝们也同意给我们些官做，叛乱的硝烟早就散尽了，我们脱胎换骨只剩至高无上的龙族——
——乱世中通常只要得到我们的支持，门阀大族统一中原就是天命既定的事——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多个天命——呵呵——
然后事情又有趣起来——当大统一皇朝中落的时候，三方面就开始闹腾，你去翻华夏的史书，在朝代的衰落时期——宦官，外戚，朝臣，子氏斗成了一团——只要我们不触碰颠覆人类统治这条底线就好。
宦官和外戚失败了会被清算杀掉，但我们只会缩头一小会——那是与皇帝同生共死的人啊，怎么杀——这样对子氏来讲好极了不是？”
……
何知行默默点头，他已经可以想出一部一百二十集的朝堂权谋剧了，这个世界的编剧灵感肯定更加丰富多彩——
——还有，皇帝与和他同生共死的东方龙种，不敢想象这个爱情题材会被拍成什么样子——
如果都是男的那当他没说。
——
——
“亚人们把我们视为异类，人类们把我们视作图腾，子家高处不胜寒，总会特立独行——这几千年各种扭曲且癫狂的角色不在少数，又不能屠戮殆尽——所以说我们并不是什么神圣的东西，也会有欲望，也会被蒙蔽双眼——
——他们总把我们当作拯救人间的天神，但恰恰有的祸乱都是因我们而起——”
子肥泉笑笑。
……
“——看得出来很有欲望。”
何知行冷不丁冒出一句。
“……嗯，权欲利欲什么都好，人类会往里面跳我们也是。”
龙娘并没有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应该是故意没听懂。
“——我还没讲完，你再耐心听一小会。”
……
何知行表示无所谓，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是雨好像稍稍密了起来，一根根晶莹且捻不断的丝线开始跃进方思池，在浅浅的池面上呼唤伴舞的小小水花。
天快黑了，国家广场的一排排路灯亮起，一堆怕水且喜光的小虫瞬间聚过去。
他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前进几步给子肥泉打伞的念头——两人都是在废墟遍地的力士满出来的，直来直往，何知行历练了这么久，也算半个北方联邦的士兵——都不屑于搞这种显得自己太那啥的玩意。
……
这是战争时期，放下自我感动，压抑个人情感，尊重他人命运，不管是走入雨中还是主动赴死。
……
——
——
子肥泉拧了拧头发，叼着发圈把它扎成一团，继续道。
“因为繁衍过剩的原因，子氏族人越来越多，而且龙种又是少数长生不老的亚人之一，还不能杀——皇帝终于不堪重负了——我们成了寄生在帝国上的一块巨大肉瘤，作威作福，吸食百姓——不是财神爷，而是吞金兽——
——慢慢的，除了在大家长身边的主脉，几十万子氏族人被赶到了全国各地，饿死冻死流落街头不计其数——他们平常只负责吃喝玩乐，哪有什么谋生的手段，自然只能去死。
有人贩卖族人的尸体为生，那时，龙肉是市面上最贱价的补品。
散落人间后子氏的血脉越来越稀，亚人的性征也相对其他种属来说越来越少——我好歹还是南宋出生的，活到现在，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毕竟上世纪国内对子氏有两次大清洗——
——所以说你如今在华夏应该找不到我这样尾巴这么长，毛有光泽，角又漂亮的东方龙种了。”
子肥泉晃了晃尾巴。
……
夸起自己真是毫不含糊……
何知行点点头说。
“——我记得你父亲是大官。”
“不算大，做个比较——和迪维娜差不多，我们那一脉也靠大家长近一些，当然还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不过还是在走下坡路的，不久之后就和百姓无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也做过几十年的大家闺秀——”
她缓缓起身，把手上的树枝扔到远处的草丛，叹一口气。
……
子助教的历史讲座结束了。
“——西湖旁边有一家叫楼外楼的餐馆，我记得在西泠桥俞楼东侧，不知现在还开不开，——很久很久以前吃过一次——
——咸丰年间，是一对夫妇开的，鱼虾从船上卸下就直接进了锅里，用葱焖煮极其鲜美，真是念念不忘——”
……
“——可以带你尝一尝——今晚我的话有点多，回去吧。”
子肥泉抖了抖双角上的雨水。
……
这人似乎对自身的种族没有什么归属感，刚刚对子氏家族的评判并没有一丝一毫地偏颇和主观，仿佛只是一位叙述者一般缓缓道来，把子家的往盛兴衰当做了酒桌上茶余饭后的谈资。
——往事越千年，那些大是大非似乎都拧在一起，和着雨水似地顺那条低垂的龙尾巴缓缓流下，滴在子肥泉身后，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在女孩走过的个个小水潭里被路灯晕着模糊了。
——
她才不会在乎下雨，她的一生本就阴雨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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