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的天空在连续几日的阴霾后，终于透出几分澄澈的蓝。但省委大院内的气氛，却比以往更加微妙和紧绷。静心苑事件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产生的涟漪正层层荡开，触及着权力结构的深处。
林辰坐在省委小会议室内，面前是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他对面坐着两位面容严肃、来自更高层级特别调查组的中年男子。房间隔音极好，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反而更衬出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辰同志，请你再次详细说明，你是基于何种线索和判断，在未经省委主要领导明确批示的情况下，调动包括公安、武警乃至涉及空军力量，采取如此……激烈的行动？”其中一位调查组成员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
这样的问询已经持续了三天。细节、流程、决策依据、每一个环节的授权链条……事无巨细。林辰心知肚明，这既是必要的审查程序，也是某些势力借机反扑和试探的体现。剿灭静心苑这颗毒瘤功绩巨大，但其过程涉及了太多敏感边界和力量调动，足以让很多人感到不安甚至忌惮。
他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恭敬，将早已梳理过无数次的汇报再次清晰陈述：从前期对东海远星涉嫌数据窃密的调查，到魏芳教授的主动举报，再到对瑾华基金会非法采集生物样本的怀疑，以及最终锁定静心苑地下非法实验室并确认其与境外极端组织关联的紧急情报。他重点突出了事件的突发性和极端危险性，强调了若不果断行动可能导致珍贵证据被销毁、核心人员逃脱甚至发生更大规模公共安全事件的严重后果。关于叶瑾瑜提供的内部信息，他则以“线人”和“我方潜入人员”代称，模糊了其具体身份和方式。
他的陈述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已提交部分可公开的证据），态度不卑不亢。既说明了紧急行动的必要性，也坦然承认了过程中存在的程序风险，并将最终决策责任扛在了自己肩上。
两位调查组成员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立刻表态。他们手中的笔在记录本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关于主要嫌疑人，‘香夫人’或所谓‘女神’，其在飞机上的自毁行为，你认为是否意味着该组织的彻底覆灭？”另一人换了个问题。
“我认为恰恰相反。”林辰回答得毫不犹豫，“其自毁行为更显得决绝和反常，符合极端组织核心成员避免被活捉的特征。但这只能证明我们摧毁了他们在海州的重要巢穴，重创了其‘涅盘计划’的执行力量。该组织根系深厚，资金充沛，其最高领导层依然隐匿在境外。那个空的保险箱和留下的谜语，更像是一种挑衅和宣告——游戏远未结束。”
问询又持续了约半小时，问题开始涉及一些更微妙的人际关系和权力平衡，显然带有某些派系的试探色彩。林辰滴水不漏，所有回答均以事实和程序为依据，不轻易落入任何话语陷阱。
最终，两位调查组成员合上了记录本。 “林辰同志，你的汇报我们记录了。组织上会进行全面的评估。在此期间，请你保持通讯畅通，配合后续可能的进一步问询。” “是，我随时配合组织调查。”
离开会议室，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辰微微眯起眼，知道这只是第一轮。政治上的较量，往往比真刀真枪的战斗更加复杂和漫长。
回到办公室，李文博已经等在里面，脸上带着几分不忿。 “辰哥，那俩老油条没为难你吧？妈的，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立功，整天就知道抓着程序唧唧歪歪，真碰上事缩得比谁都快！” “正常程序而已。”林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激动，“外面情况怎么样？”
“李伟民、孙启洋这帮人嘴巴还挺硬，不过铁证如山，零口供也足够定罪了。倒是下面一些小喽啰，为了减刑，吐了不少东西出来，正在进一步深挖。就是……”李文博压低声音，“关于‘女神’和那架飞机，线索几乎全断了。圣·乔凡尼家族那边也彻底沉寂，像是从来没这回事一样。”
林辰并不意外。一个能运作如此庞大计划的组织，其断尾求生的能力和效率必然是顶尖的。
“叶瑾瑜那边呢？”林辰问起了另一个关键人物。
“还在安全点，情况稳定多了，很配合审查。就是……”李文博表情有些古怪，“负责她医疗组的专家说，她腹中胎儿的各项生理指标……有点好得过头了，远超正常孕期水平。而且，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只愿意跟你谈。”
林辰目光微凝。那个孩子，果然是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 「‘镜子’擦亮了，才能看清倒影。小心身边人。——晚晴」
慕容晚晴的警告总是这样含蓄而犀利。“擦亮镜子”？是指审查本身，还是另有所指？“身边人”？这范围可太广了。
他沉吟片刻，对李文博说：“文博，你帮我仔细梳理一下这次行动的所有参与人员名单，从指挥部到一线行动队员，尤其是能接触到核心情报和决策过程的人，做一个背景复核，要绝对低调。”
李文博神色一凛：“你怀疑……？” “只是谨慎起见。风暴过后，水底下的东西可能会翻上来。”林辰淡淡道。
下班后，林辰先去了一趟医院。秦梦雪的气色好了不少，正靠在床头看文件。看到林辰，她下意识地想坐直，却被林辰按住了肩膀。
“感觉怎么样？”他在床边坐下。 “好多了，就是闲得发慌。”秦梦雪笑了笑，将文件放到一边，那是关于瑾华基金会资金链条的初步分析报告，“孩子也很乖。” 她语气平静，但林辰能感觉到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那晚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责任，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
“工作上的事暂时放一放，身体要紧。”林辰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削着皮，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却发现彼此都难以真正放松下来。 沉默了片刻，秦梦雪忽然轻声问：“她……叶瑾瑜，还好吗？” 林辰动作一顿：“还好。审查结束后，组织上会对她有妥善安排。” “那个孩子……” “我会处理。”林辰打断她，语气坚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如何安置一个被精心“设计”过、身份特殊且可能牵涉诸多秘密的孩子，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难题。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晚。林辰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让司机开车在海州市区漫无目的地转着。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繁华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阴影？
慕容晚晴的警告在他脑中回响。“小心身边人”。他首先排除了最核心的几个人：李文博、张硕、王猛、黑子，他们是经过生死考验的。秦梦雪？不可能。那么，是办公厅里的某些人？还是公安系统内部？甚至是更高层……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立感。攀登权力高峰的道路本就布满荆棘，而他要面对的，还有潜藏在阴影中的庞然大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车子经过市局大楼，看到里面依旧灯火通明，张硕他们显然还在加班加点处理后续事宜。林辰吩咐司机停下，他下车，站在夜风中，望着那栋大楼。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手机响了，是一个极少响起的号码——叶瑾瑜安全点的直线电话。
他立刻接起。 电话那头却不是叶瑾瑜的声音，而是负责看守的队员，语气急促而紧张： “林主任！叶小姐刚才突然情绪激动，说……说感觉到了‘注视’！她坚持要立刻见您！说是有关于‘镜子’和‘倒影’的关键信息必须当面告诉您！我们检查了所有监控和安防，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 慕容晚晴的警告言犹在耳，叶瑾瑜就发出了几乎一致的求救信号？ “稳住她！我马上过来！” 他挂断电话，眼中寒光骤起。
暗涌，已经开始试图淹没刚刚浮出水面的真相。而他也好，叶瑾瑜也好，都已然置身于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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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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