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商业溃败，如同一次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谢玹脸上。府内风向悄然转变，原本一些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开始更多地向谢琰示好。谢琰则将更多庶务交由林默参与，甚至允许他查阅部分不太紧要的家族账目，其信任与倚重，日甚一日。
这日，林默正在核对一批新采购的茜草根价格，侯三如同影子般溜了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管事，西院那边……有异动。”侯三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何荣昨日深夜，秘密会见了一个人，是城外‘黑水坞’的二当家，‘鬼头刀’刘莽。”
林默执笔的手一顿，墨点在账册上晕开一小团。“黑水坞？”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是一伙盘踞在秦淮河支流，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水匪，心狠手辣，只要钱给够，什么事都敢做。”侯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何荣给了刘莽一包金叶子，还有……您的画像。”
意图，昭然若揭！谢玹在商业上败北，终于彻底撕破脸，动用了最直接、最血腥的手段——买凶杀人！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他料到对方会报复，却没想到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饰！水匪！那是在律法边缘挣扎的亡命之徒，可不会讲什么世家规矩！
“他们计划何时动手？在何处？”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
“具体时间不详，但刘莽离开时说了句‘三日后，龙王庙’。龙王庙就在城外三十里，秦淮河畔，是黑水坞经常活动的地界。只怕……他们是打算在您下次外出时动手！”侯三分析道，蜡黄的脸上满是忧虑，“管事，此事非同小可，是否立刻禀报公子？加派护卫？”
禀报谢琰？林默心念电转。谢琰自然会派人保护，但那样一来，等于将矛盾彻底摆上台面，引发谢府内部更剧烈的震荡，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谢玹有了防备，动用更隐蔽的手段。而且，依靠别人的保护，终究是下策。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看向侯三，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光芒：“不。不必禀报公子。”
侯三愕然。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侯三，你能否联系上……与黑水坞有仇怨，或者，想要取而代之的其他势力？”
侯三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精光爆射，他明白了林默的意图！“管事，您是想……借刀杀人？”
“不，”林默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驱虎吞狼，永绝后患。”
他需要立威，不仅是对谢玹，更是对谢府内外所有潜在敌人的一次血腥宣告！他林默，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谁敢伸手，就要做好被连根斩断的准备！
“城外有一伙新崛起的势力，领头的外号‘翻江鲤’陈庆，与黑水坞早有摩擦，一直想吞并他们的地盘。只是黑水坞势大，陈庆不敢妄动。”侯三快速说道。
“很好。”林默眼中寒芒一闪，“你去接触陈庆，告诉他，三日后龙王庙，是黑水坞二当家刘莽的人头，以及他取而代之的机会。我们……可以给他提供准确的行踪和……一点点小小的帮助。”
“什么帮助？”
林默走到墙角，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面是他试验染料时，无意中利用硝石、硫磺等物配制出的、性质极不稳定的粉末，他曾差点被其烧伤。这并非火药，但其燃烧和发烟效果，远超这个时代的认知。
“把这个，交给陈庆。告诉他，关键时刻，撒向敌人，可乱其心神，制造混乱。”林默将一小包粉末递给侯三，仔细交代了用法和注意事项。这是他目前能拿出的、最具“技术含量”的武器。
侯三将信将疑地接过粉末，感受到林默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重重点头：“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三日后，傍晚。
林默以查验新到的一批茜草为由，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离开了谢府，前往城外的货栈。石虎带着四名精悍护卫骑马随行。
马车行至距离龙王庙还有五里的一处芦苇荡，天色已然昏暗，河风带着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来了。”马车内，一直闭目养神的林默忽然睁开眼，低声对身旁紧张握刀的石虎说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侧芦苇丛中骤然响起尖锐的唿哨声！十数条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鱼叉，为首的正是满脸横肉、提着鬼头刀的刘莽！
“弟兄们！杀了车上那小子，重重有赏！”刘莽狞笑着，挥刀指向马车。
石虎怒吼一声，带着四名护卫迎了上去，瞬间与匪徒厮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顿时打破了河畔的寂静。匪徒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石虎等人虽勇猛，却也瞬间被缠住，险象环生。
刘莽则带着两名心腹，径直扑向马车！
就在刘莽的鬼头刀即将劈开车帘的刹那——
“轰！”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异常沉闷的爆鸣从侧翼响起！紧接着，一大团浓密刺鼻的、带着硫磺味的黄白色烟雾猛地炸开，瞬间将刘莽和几名匪徒笼罩！
“啊！我的眼睛！”
“这是什么妖法？！”
烟雾中传来匪徒惊恐的惨叫和剧烈的咳嗽声。视线被阻，呼吸艰难，阵型瞬间大乱！
与此同时，另一侧喊杀声震天而起！“翻江鲤”陈庆带着手下人马，如同神兵天降，从芦苇深处杀出，直扑混乱中的黑水坞匪众！
“刘莽！纳命来！”陈庆手持分水刺，抓住刘莽被烟雾所扰、反应迟缓的瞬间，狠狠刺入其肋下！
刘莽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伤口，又惊又怒地看向陈庆：“你……你怎么会……”
他的话未能说完，陈庆手腕一拧，拔出分水刺，带出一蓬鲜血，随即又补上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首领被杀，又被烟雾所慑，黑水坞的匪徒顿时士气崩溃，被陈庆的人马和缓过气来的石虎等人内外夹击，砍瓜切菜般屠戮殆尽。
战斗结束得很快。河滩上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鲜血染红了河水。
陈庆提着刘莽的人头，走到马车前，隔着车帘，沉声道：“林管事，幸不辱命。”
车帘掀开，林默走了下来。他脸色有些苍白，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如此血腥的屠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他胃里翻腾。但他强行压下不适，目光扫过刘莽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最后落在陈庆身上。
“陈当家果然手段非凡。”林默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从今日起，黑水坞的地盘，归你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陈庆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眼神却冰冷如刀的少年，心中凛然。他抱拳道：“林管事放心，陈某知道规矩！日后但有差遣，水里火里，绝不推辞！”
林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回府。”
马车调头，碾过沾染血迹的泥土，向着建康城的方向驶去。身后，是燃烧的芦苇（陈庆在处理尸体和痕迹），以及一个新兴水匪头子的敬畏目光。
石虎等人护卫在马车周围，看向林默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服从，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这位林管事，不仅心思缜密，手段更是狠辣果决！谈笑间，便借他人之手，将威胁连根拔起！
马车内，林默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亲手操纵生死、践踏规则后，带来的奇异战栗。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手上已间接沾染了鲜血。
他的路，注定将由更多的阴谋与白骨铺就。
这，就是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活下去的代价。
他的獠牙，已饮血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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