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如同南朝这座巨舰在暗夜中航行的灯塔。林默以“平章军国重事”总揽大权，并非仅仅是一个尊衔，而是实实在在将整个王朝的军政重担扛在了肩上。他摒弃了谢琰时代某些繁文缛节和过于倚重清议的作风，建立起一套以效率、务实为核心的新秩序。澄心堂内，文书往来如织，命令下达如风，整个中枢机构的运转节奏，悄然提速。
权力的巩固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旧势力的反弹，虽未在明面上掀起惊涛骇浪，却化作了无数暗流与礁石，考验着这位年轻太师的智慧与耐心。
这日大朝，紫宸殿内，关于漕运改革的议案引发了激烈争论。林默授意户部与工部联合提出，欲整合南北漕运，设立“漕运总督”，统一调度，并拨付专款，由格物院协助，研制吃水更深、载重更大、适航性更强的新型漕船，以应对日益增长的物资转运需求，特别是为了更高效地向北境输送军需。
此议一出，清流一派仿佛找到了绝佳的突破口。一位白发苍苍的御史大夫颤巍巍出列，声音却异常清朗：“陛下，太后，太师！漕运乃国脉所系，关乎数百万漕工、沿河百姓生计，乃至沿途州郡税赋！骤然改制，设立总督，集大权于一身，恐生贪腐巨蠹，此其一也！其二，动用国帑，交由那……那格物院研制所谓新船，须知‘君子不器’，治国当以仁政德教为本，岂能沉溺于奇技淫巧？若新船不成，或有所失，岂非劳民伤财，动摇国本？”
他引经据典，句句不离“祖制”、“仁政”、“民生”，将漕运改革与道德、国本挂钩，占据了舆论的制高点。立刻有数名言官、翰林附和，言辞恳切，仿佛林默此举是要断送南朝江山。
龙椅上的景和帝面露难色，看向珠帘后的太后，又下意识地望向站在百官前列，神色平静的林默。支持林默的务实派官员试图反驳，言及北境压力、漕运弊端，但往往在对方引用的圣贤之言面前，显得有些“理屈词穷”，难以在理论层面彻底压倒对方。朝堂之上，俨然形成了一场“义利之辩”。
林默静立片刻，待对方声音稍歇，才缓步出列。他没有直接反驳那位老御史，而是面向御座，拱手道：“陛下，太后，老御史忧国忧民，其心可鉴。”先予肯定，缓和气氛，这是他惯用的手法。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如潺潺流水，浸润而入：“然，臣有一问，想请教诸位。历阳之战时，若无‘滚木运粮车’及时将粮秣送抵前线，若无将士们凭借改良弓弩、甲胄奋勇杀敌，我南朝能否守住国门？届时，慕容克的铁骑踏破江淮，万千黎庶沦为奴仆，我等在此空谈的‘仁政’、‘德教’，又将依附何处？”
他提及了谁都无法否认的 recent victory (最近的胜利) 和关键因素。“漕运之弊，积重难返，沿途盘剥、效率低下，诸公岂会不知？每年因漕船倾覆、延误而损失的粮秣，足以支撑一支边军数月之用！此非动摇国本，何为动摇国本？”他的声音略微提高，目光扫过那些清流官员，“至于格物院，其所制新式织机，令江南织户获益；所献农具改良，使百姓耕田省力；所研医药，军中伤兵存活者倍增……此等利国利民之实绩，莫非在诸公眼中，皆是‘奇技淫巧’？”
他顿了顿，抛出最后一击，也是对景和帝和太后所言：“设立漕运总督，非为集权，实为明确权责，便于考核监督，杜绝推诿塞责。拨付专款研制新船，乃是着眼于长远，以一时之投入，换未来数十年漕运之畅通，军国之稳固！若因循守旧，坐视弊端而不理，待到北虏再次寇边，漕运不畅，军需不济，届时……谁可承担这误国之责？”
他没有纠缠于道德辩论，而是立足于现实危机、具体数据和未来效益。一番话语，层层递进，将清流看似冠冕堂皇的“阳谋”化解于无形。景和帝听得连连点头，他虽年少，也知边关安稳和粮草充足的重要性。太后在珠帘后亦是微微颔首，林默所言，句句在理，且将可能的后果点明，让她无法不重视。“太师所言，老成谋国。”太后终于发话，“漕运改革，势在必行。便依太师所奏，着户、工二部与枢密院会同办理，设立漕运总督一事，由太师遴选能员，报予陛下与哀家。新船研制，格物院当尽心竭力，所需款项，由内帑与户部共同支应。”“臣，领旨！”林默躬身，目光平静无波。清流官员们面色悻悻，却再也无力反驳。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朝堂的话语权，正在不可逆转地向这位手握实绩和军权的太师倾斜。
朝堂上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暗地里的较量更为凶险。数日后深夜，侯三匆匆入府，带来一个紧急消息。“太师，我们安排在漕运衙门和将作监的几名干吏，昨夜几乎同时遭遇意外。一人归家途中坠马，重伤；一人家中莫名失火，所幸逃出；还有一人，在河边勘察时，竟被几个‘流民’推入水中，若非暗影卫暗中保护及时救起，恐已遭不测！”
林默正在批阅关于草原兀术部最新动向的密报，闻言，放下笔，眼中寒光一闪。“查清楚了？是谁的手笔？”“手法干净，线索指向几个已经败落的谢氏西院余孽和一些地方上的漕运把头。但背后……恐怕有清流中人的影子，他们不便在朝堂上直接对抗，便想用这种阴私手段，阻挠新政，剪除您的羽翼。”侯三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杀意，“是否让暗影卫动手，清理掉这些……”
林默抬手制止了他。“杀，解决不了根本。他们既然选择在暗处动手，便是自知力量不足，只能行此鬼蜮伎俩。我们若反应过激，大肆清洗，反而会授人以柄，引起朝野恐慌，正中他们下怀。”他沉吟片刻，道：“第一，加派暗影卫，重点保护推行新政的关键官员及其家眷。第二，让陈枭从军中挑选一批可靠的老兵，以护卫名义，配给这些官员。第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侯三，“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某些清流官员及其家族，在地方上兼并土地、插手漕运、放印子钱的证据，挑选几份不那么起眼，但证据确凿的，递交给御史台……嗯，就交给那个以‘刚正不阿’着称，却与他们并非一党的李御史。”
侯三眼睛一亮：“太师的意思是……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不止。”林默淡淡道，“还要让天下人看看，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背后是何等面目。另外，通知韩青，让他以枢密院名义，行文各地军镇，严查冒领军饷、吃空额之事，尤其是与某些世家关联深的将领，抓几个典型，严惩不贷。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都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他这是一套组合拳，既有贴身防护，又有反击制衡，更有釜底抽薪。既展示了力量，又控制了尺度，避免局面彻底失控。“属下明白！”侯三领命，匆匆而去。林默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那份关于兀术的密报。仿佛刚才的暗杀风波，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权力之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丝毫不能松懈。
处理好暗流涌动，林默依约前往城外的格物院。如今的格物院，规模已远超从前，占地广阔，高墙环绕，守卫森严，内部划分了多个区域，井然有序。林默直接来到了位于最深处，也是戒备最为森严的“惊雷”项目工坊。这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区域，甚至有一部分实验场地延伸到了山腹之中。
项目负责人墨衡早已带着几位核心大匠在门口恭候。“太师！”墨衡见到林默，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幸不辱命！您提出的那个‘颗粒化’和‘模压法’，我们反复试验，终于成功了！稳定性大大提升，威力……至少增加了三成！”林默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笑意：“带我去看。”
进入山腹中的试验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石硫磺味道。墨衡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密封的铜箱中取出一块块呈灰黑色、表面光滑、形状规则的块状物。“太师请看，这便是按您说的‘颗粒火药’压制成型的药块，大小、重量、密度皆可控制，燃烧更充分，爆速更快。”墨衡介绍道，“我们将其命名为‘雷火块’。”接着，他又指向旁边几个造型奇特的金属构件和一根粗大的厚壁竹管（早期火炮的雏形，暂以精炼竹筒内衬金属代替）。“根据您提供的草图，我们试制了这‘轰天雷’的投射器。利用这‘雷火块’作为发射药，可以将填装了碎铁、毒火（生石灰、砒霜等混合物）的弹丸，投射到两百步开外！落地或撞击后，弹壳碎裂，内藏的火药（引信延时或撞击引发）会二次爆炸，杀伤范围惊人！”“试过吗？”林默问。“试过几次小威力的，效果……堪称摧山裂石！”墨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是兴奋，也有一丝对这股力量的敬畏。林默点点头：“准备一次实弹演示，就用最大威力的‘轰天雷’。注意安全，观测数据要详细记录。”“是！”
半个时辰后，在一处偏僻的山谷靶场。所有人都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掩体之后。随着墨衡一声令下，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工匠点燃了引信。“嗤——”引信迅速燃烧。下一刻——“轰！！！”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巨响，震得地皮颤抖，山壁回音不绝！远处作为靶标的一堵废弃土墙，在火光与浓烟中瞬间被撕碎、抛飞！爆炸产生的气浪甚至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一圈明显的冲击波纹。碎裂的弹片和内部的毒火四散飞溅，将周围的草皮和树木打得千疮百孔，并引燃了多处火焰。声威之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火药武器的试验！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林默身后随行的官员和护卫们也个个面色发白，被这天地之威般的破坏力所震撼。
林默凝视着那团尚未散尽的硝烟，目光深邃。这，就是他准备用来对付慕容克“天火”，乃至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强敌的“惊雷”！这不仅仅是武器的升级，更是战争形态的改变。“很好。”林默对激动得几乎要跪下的墨衡说道，“产量如何？可能保证稳定？”“回太师，目前‘雷火块’日产可达五十斤，若扩大工坊，招募熟手，翻上几番不难。只是这投射器的金属部件，对冶炼和加工要求极高，良品率还需提升。”“人手、物料，尽管调配。我要你在三个月内，建立起一条能稳定生产‘雷火块’和三十具合格投射器的工坊。同时，着手训练一支完全使用此等武器的特殊部队，由你暂领教官，人员从各军精锐和暗影卫中挑选，务必忠诚可靠。”林默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墨衡领命！定不负太师重托！”墨衡深深一揖，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也充满了开创历史的激动。
从格物院返回太师府，已是星斗满天。林默并未休息，而是立刻召见了负责海外船队事宜的管事。书房内，一幅初步绘制的海图铺在案上，上面标注着“破浪号”探索的航线以及新发现的岛屿。“……据‘破浪号’回报，那片大群岛（菲律宾群岛）土邦林立，盛产香料、黄金、以及那种轻韧木材，他们称之为‘铁力木’，极适于造船。已与几个沿海部落建立了初步联系，用瓷器、丝绸换得了不少货物，获利颇丰。”管事兴奋地汇报着。
林默手指点在海图上，沿着“破浪号”的航线向东，目光似乎要穿透图纸，望向更遥远的未知海域。“告诉‘破浪号’，下次航行，不必局限于贸易。重点探查群岛的地理、水文、气候，绘制更精确的海图。寻找合适的港口，建立补给点。同时，留意有无……与我们肤色、语言迥异，却拥有大型船只的族群出现。”他想到了更远方的可能存在的文明。“太师是担心……”“不是担心，是未雨绸缪。”林默淡淡道，“海洋广袤，机遇无限，风险亦暗藏其中。我们的船队，不能只做商队，将来更要能成为驰骋大洋的舰队。让格物院船舶司加快新式海船的设计，我要看到能抵御更大风浪、装载更多物资、配备更强武装的舰船图纸。”“是！”
当书房内重归寂静，林默独自站在窗前，夜风吹拂，带着初夏的微凉。内政、军备、技术、外拓……千头万绪在他脑中交织、梳理、成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历史的节点上，推动着这个古老的国度，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这条路充满未知与挑战，但他手握知识的力量，拥有忠诚的班底，更怀揣着改变时代的决心。
权力的重量，他正一点点掂量，并将其转化为推动时代前行的力量。这条路上，注定孤独，却也充满了开创的激情与无限的可能。北方的慕容克，朝中的暗流，海外的未知……这一切，都将是他在这个时代刻下印记的试金石。太师府的书房灯火，如同他眼中不曾熄灭的火焰，照亮着南朝的夜空，也照亮着他脚下这条通往未来的、漫长而坚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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