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关的烽火在黄昏时分点燃，三道粗黑的烟柱笔直地刺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按照约定的信号，这代表着北朝主力已逼近至五十里内。关隘上下，士兵们奔跑呼喊的声音、兵甲碰撞的声音、弩机上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凝成一股紧绷到极致的肃杀之气。
守将赵贲按着腰刀，立在关墙之上，花白的须发在燥热的风中微微颤动。他身后站着的是从历阳之战就跟随林默的旧部，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将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北方那片逐渐被暮色笼罩的丘陵地带，那里，尘土隐隐扬起，如同蛰伏巨兽呼吸时带起的尘埃。
“来了。”赵贲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斥候拼死带回的消息称，慕容克此次带来的，不仅仅是三万精锐，还有数十架被厚重毡布覆盖的、形状古怪的车辆，行动缓慢，被重兵护卫在队伍中央。那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几乎在雁回关烽火燃起的同时，建康城，太师府内，林默接到了经由驯鹰和快马接力传来的紧急军情。澄心堂内烛火通明，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悬挂的巨幅北境舆图上。
“慕容克果然选择了雁回关。”林默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他手指点在舆图上雁回关的位置，然后向西划过一条弧线，“他以为凭借‘天火’，可以轻易撕开这里的防线，长驱直入，直逼江淮。算盘打得很响。”
侯三立于下首，低声道：“赵贲将军已严阵以待。韩擒虎将军的三万精锐已按太师指令，秘密运动至雁回关以西三十里的黑风峪潜伏，随时可以侧击敌军。格物院所属‘惊雷’营，由墨衡带领，携铁炮十门，‘轰天雷’三百枚，已于两个时辰前趁夜色出城，急赴雁回关。”
“十门炮，三百枚……还是太少了。”林默轻轻摇头，但语气并无责备。格物院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告诉墨衡，不必吝啬弹药，首战必须打出威风，挫敌锐气。但更要紧的，是保全自身，尤其是工匠和炮手，他们比大炮本身更珍贵。”
“是。”侯三记下，又道：“朝中几位老大人，听闻北虏大举进犯，又……又在议论，说太师一味倚重格物奇技，恐非正道，应当派遣使者，尝试与慕容克和谈……”
林默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和谈？与一头磨利了爪牙、只想将你撕碎的饿狼和谈？告诉他们，想要和谈，可以，让他们亲自去雁回关外，对着慕容克的‘天火’去谈。若不敢去，就闭上嘴，安心待在建康，等着前方的捷报。”
侯三心中一凛，知道太师这次是动了真怒，也下了决心，要以一场无可争议的胜利，彻底堵住朝中所有质疑之声。
“草原方面，有消息吗？”林默问。
“兀术收到我们支援的军械后，与赫连铁勒部打了一仗，小胜，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他派人传信，说慕容克派去镇压他的偏师突然撤走了大半，显然是回援主力了。他问……我们是否需要他出兵袭扰慕容克的后路？”
“告诉他，不必。”林默断然拒绝，“让他专心应付赫连铁勒和整合草原部落。慕容克的后路，我自有安排。他现在出兵，不过是送死，还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兀术这股力量在草原上持续存在，牵制北朝的注意力，而不是在此时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
一道道命令从澄心堂发出，通过不同的渠道，流向北境，流向军队，流向格物院的特殊队伍。整个南朝的战争机器，在林默的意志下，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建康城内，表面依旧繁华喧嚣，但有心人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山雨欲来的压抑。酒肆茶楼里，议论的都是北边的战事，人们既担忧慕容克的“天火”之威，又隐隐期盼着那位屡创奇迹的太师，能再次挽狂澜于既倒。
夜色深沉，林默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庭院中，仰望星空。穿越至今，从濒死的“阿留”到执掌国柄的太师，他走过的路，染满了鲜血与算计。与谢琰的恩怨纠葛，朝堂的明争暗斗，边境的金戈铁马……这一切，似乎都在将他推向一个既定的轨道。但他内心深处始终清楚，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权谋和杀戮，更是种子，是希望，是撬动这个时代的力量。
格物院中那轰鸣的试验，海外船队带回的奇异木材和种子，军中逐渐普及的新式操典和兵械……这些看似微小的变化，正在一点点侵蚀着旧世界的根基。而慕容克的“天火”，不过是旧时代力量一次疯狂的反扑。
“这一次，就让你我彻底做个了断吧，慕容克。”林默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不仅要赢得这场战争，更要借此机会，将“实学”与“格物”的烙印，深深地刻进这个国家的魂魄之中。
与此同时，北朝军营，黑水河畔。
一座巨大的、以黑色旌旗环绕的王帐内，慕容克正凝视着面前一个半人高的铜制容器。容器结构复杂，连接着数根皮管和杠杆，隐隐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硫磺与油脂混合的气味。容器旁，几名穿着沾染了各种污渍皮袍的工匠，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什么，神态恭敬而畏惧。
慕容克年约四旬，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看着那铜制容器。“国师，此物……果真万无一失？”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旁边，一位身形瘦削、披着暗紫色斗篷的老者躬身答道：“陛下放心，此‘龙息烈焰炮’乃臣等呕心沥血之作，绝非南朝所能想象。其射程远超弓弩，烈焰粘稠如膏，遇水不灭，沾之即燃，足以焚城煮铁！雁回关虽险，在此神炮面前，不过土鸡瓦狗耳！”
慕容克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好！很好！林默……上次你侥幸毁了朕的‘龙炮’，这次，朕要让你和你的雁回关，一同化为灰烬！传令下去，明日拂晓，进军雁回关！朕要亲眼看着，南朝的脊梁，是如何在朕的‘天火’下折断的！”
王帐外，夜风呼啸，卷起营地的篝火，明灭不定。三万北朝精锐如同沉默的狼群，等待着黎明时分，扑向猎物。被毡布覆盖的“龙息烈焰炮”在火光照映下，投出扭曲而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即将露出獠牙。
而在雁回关内，墨衡带着他的“惊雷”营，已经趁着夜色抵达。十门黑沉沉的铁炮被小心翼翼地推上预设的炮位，覆盖着防雨的油布。炮手们都是精挑细选、经过严格训练的格物院学徒或军中机灵之辈，他们看着这些冰冷的铁家伙，眼中既有紧张，更有一种参与创造历史的兴奋。赵贲亲自查看了这些据说能发出“雷鸣”的武器，他虽然心中存疑，但出于对林默的绝对信任，还是给予了最大程度的配合，划出了最好的射击阵地，并派重兵保护。
关墙之上，火把林立，映照着士兵们紧张而坚毅的脸庞。滚木礌石、热油金汁早已备齐，弩手们检查着弓弦，眼神锐利地盯着关外的黑暗。他们不知道太师派来的这些铁管子有什么用，但他们相信带领他们赢得历阳之战的太师，相信身边同生共死的袍泽。
距离雁回关数十里外的黑风峪，韩擒虎率领的精锐偃旗息鼓，人马衔枚，埋伏在峪道两侧的密林之中。他们像耐心的猎人，等待着出击的信号。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大战前令人窒息的寂静。从建康到雁回关，从北朝王帐到南朝关隘，无数人的命运，都系于这即将到来的碰撞。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下，一丝微光悄然浮现，撕破了沉重的夜幕。
黎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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