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军器监的工地上,第一座高炉终于点火成功。暗红色的铁水如同熔岩般从出铁口奔涌而出,沿着砂槽注入巨大的模具中,腾起阵阵灼人的热浪与浓烟。匠户和工役们围着这壮观的景象,发出混杂着敬畏与兴奋的低呼。墨衡站在稍远的安全距离,脸上被火光映得明暗不定,心中却长长舒了口气。这标志着军器监最重要的铁料自产环节,迈出了关键一步。
然而,就在这看似顺利的进展背后,一丝不和谐的杂音悄然出现。几名负责记录物料进出与成品数量的书吏,在核对账目时发现,用于制造“雷火块”的硝石与硫磺消耗量,与实际产出存在细微但持续的差额。差额不大,且分散在不同批次,若非林默强制要求推行的那套繁琐的记录与核算方法,几乎难以察觉。
消息被立刻密报给坐镇建康的林默。
“监守自盗?”林默看着侯三呈上的密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巨大的工程,海量的物资流动,人性的贪婪如同野草,总会寻隙而生。“查。不要打草惊蛇,看看这背后是个人行为,还是有什么人在指使,最终流向何处。”
“是。”侯三领命,补充道,“墨衡先生请求处分,认为是自己监管不力。”
“告诉他,水至清则无鱼。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即是功劳。让他配合你的调查,重点是理清漏洞,完善制度。”林默的处理冷静而务实。他深知,在构建新秩序的过程中,腐败与懈怠是与生俱来的阴影,唯有依靠更严密的制度与更有效的监督来不断对抗。
几乎与此同时,“神机营”内部也出现了问题。一名在算学考核中屡次不合格、面临被清退的老兵,酒后与同伴发生冲突,怒斥所谓的“神机营”不过是“戏子营”,整天摆弄铁管子,忘了军人该有的血勇,甚至抱怨太师重用“匠户之子”(指墨衡等人),寒了将士们的心。虽被迅速弹压,但类似的抵触情绪,在部分习惯于传统作战方式的老兵中,确实存在。
林默接到报告,并未动怒。他下令将那名老兵调离“神机营”,但并非惩罚,而是安排其前往北境韩擒虎部下任职。同时,他亲自批复,提高所有通过阶段性考核的“神机营”士卒的待遇,并允许他们保留原有的军衔,在“神机营”内设立独立的晋升体系。胡萝卜与大棒并用,既表明了态度,也安抚了人心。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因《格物基础》与《实学纲要》引发的暗流愈发汹涌。数位在士林中德高望重的名儒,并未直接上书反对,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在私人讲学、文集刊印中,大肆抨击“格物之说”乃“舍本逐末”,引导士子追求“内在的仁义”,而非“外在的机巧”。这种从思想根源上的否定,其影响更为深远和顽固。
更棘手的是,林默意图推行的“一条鞭法”试点风声走漏,立刻在江南士绅阶层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与抵制。几个世代盘踞地方、与漕运、土地利益紧密捆绑的大家族,暗中串联,一方面指使在朝的代言人上书,以“与民争利”、“恐生民变”为由反对,另一方面,则开始利用掌控的地方势力,暗中阻挠户部派往试点地区的清丈田亩、核定税赋的官员,或阳奉阴违,或制造事端。
“太师,苏州府派去的清丈使,被当地乡民围堵,险些发生冲突,据查,背后有当地沈氏的影子。”户部尚书面带忧色地汇报,“是否……暂缓试点,从长计议?”
“不能缓。”林默语气斩钉截铁,“此风一开,日后任何触及利益的改革都将寸步难行。加派御史与刑部干员,持我手令前往,彻查围堵事件,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同时,将沈氏家族历年拖欠税赋、兼并土地、与漕运把头勾结的证据,整理成册,准备公布。”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较量。林默深知,面对盘根错节的旧势力,退缩就意味着失败。他必须利用手中的权力,选择恰当的时机与目标,给予雷霆一击,才能震慑宵小,推动改革。
就在内部纷争渐起之时,外部局势也发生了微妙变化。兀术派来的观摩使团,在观看了“虎蹲炮”的实弹射击后,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从最初的倨傲变得异常恭顺,甚至提出了希望黑狼部能与南朝正式结盟,共同对付北朝与赫连铁勒的请求。
“结盟?”林默看着兀术的亲笔信,信中用词谦卑,极尽恭维,并再次提出派质子入朝。“告诉他,南朝与草原部落,向来是藩属关系。他可以称臣,接受南朝册封,按时朝贡,南朝则可提供庇护与一定的物资支持。结盟,不必再提。”
“太师,这是否过于……强硬?万一兀术倒向北朝……”侯三有些顾虑。
“他不会。”林默笃定道,“慕容克能给他的,最多是些残羹冷炙,而且随时可能吞掉他。我们能给他的,是他立足草原、乃至发展的希望。他现在示弱,不过是看清了‘惊雷’的威力,想借势而已。称臣,是底线,也是给他一个名分,方便我们日后介入草原事务。”
果然,兀术在接到回复后,并未表现出过多抵触,反而很快再次来信,表示愿意接受“藩属”地位,请求南朝册封,并希望南朝能开放边境几个市集,进行贸易。
北朝方面,灰岩堡的“招贤馆”似乎取得了一些进展。暗线传回模糊的消息,称北朝工匠似乎在尝试改进“天火”的投射方式,不再局限于笨重的炮车,而是试图制造更轻便、射程更远的单兵投射器具,甚至提到了利用“猛火油”(石油)的可能性。慕容克显然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与“惊雷”正面抗衡威力与射程,而是转向发展更具针对性和灵活性的武器。
技术竞赛的赛道,正在变得多元化。
夜幕下的太师府书房,林默面前摊开着来自芜湖、神机营、江南试点、草原、北方的各类报告。忠诚与背叛,进步与阻力,合作与算计……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他提起朱笔,在关于江南沈氏的调查报告上,缓缓画了一个圈。是时候,让一些人明白,试图阻挡时代车轮的代价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格物院呈报的、关于利用“猛火油”提炼“更易燃之物”与研制“铁壳大火雷”(大型爆炸物)的初步构想上。北朝在探索的方向,他自然不会落后,甚至要更快。
内外的压力,如同磨刀石,既带来阻力,也磨砺着他手中的力量。裂痕已然出现,但微光,也正从这些裂痕中透出,照亮前行的道路。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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