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信的营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气息,那是汗水、劣酒、皮革与冰冷铁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粗犷而直接,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帐内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铺着兽皮的行军榻,一个挂满了各式兵器的木架,角落里堆着几坛未开封的酒。地上随意扔着几个蒲团,其中一个上面还带着刀剑划过的口子。这里的一切,都与徐茂公那挂着地图、摆着沙盘的雅致营帐,像是两个世界。
杨辰被单雄信半拖半拽地扔在一个蒲团上,屁股刚一沾地,一个粗陶大碗就“当”的一声顿在他面前,碗沿还磕掉了一块。单雄信提起一个酒坛,拔掉泥封,也不用酒壶,就这么倾斜坛口,琥珀色的酒液如同小瀑布般注入碗中,瞬间便满了七八分,浓郁的酒香混着粮食的醇厚气味,扑面而来。
“喝!”单雄信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端起来,眼睛盯着杨辰,没有半句废话。
这既是待客,也是下马威。瓦岗的老兄弟们喝酒,向来是用碗,讲究的是一口闷,最瞧不起那些捏着小杯子细品慢酌的酸儒。
杨辰知道,自己若是推辞,或是表现出半点犹豫,刚才扛木桩挣来的那点颜面,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他笑了笑,没说话,端起那比他脸还大的陶碗,仰头便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像吞下了一团火。这酒远比庆功宴上的佳酿要烈得多,是军中汉子们喝的土烧,劲道十足。一碗下肚,杨辰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丹田直冲天灵盖,眼前都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他将空碗倒转,碗底朝天,一滴不剩。
“好!”单雄信见他如此爽快,眼中闪过一抹赞许,自己也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碗砸在案上。
“再来!”
第二碗,第三碗……
帐内的气氛,就在这沉默的对饮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周围几个被单雄信叫进来作陪的校尉,起初还抱着看杨辰笑话的心态,可三碗酒下肚,杨辰面不改色,只是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依旧清明。他们脸上的戏谑,渐渐变成了惊奇。
这小子,不仅力气大得吓人,酒量也像个无底洞。
“行了。”单雄信摆了摆手,止住了还要倒酒的亲兵,他盯着杨辰,问道:“你一个军师府的参军,不在中军大帐里琢磨那些弯弯绕绕的计策,跑来我这学马槊,是徐茂公让你来的,还是魏公让你来的?”
酒过三巡,正题终于来了。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刺核心,就是要逼杨辰站队。
杨辰放下酒碗,长出了一口气,酒气混着热气喷出,他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都不是。”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坦诚,“是我自己要来的。”
“哦?”单雄信眉毛一挑,显然不信。
“二当家,我问您一个问题。”杨辰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瓦岗的魂,是什么?”
单雄信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身边的几个校尉也都面面相觑。
瓦岗的魂?
“瓦岗的魂,自然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义气!”一个校尉粗声粗气地回答。
杨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话没错,但只是说对了一半。在我看来,瓦岗的魂,是当初在大龙头带领下,一帮吃不饱饭的穷苦兄弟,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跟官府叫板的那股劲。是您和众家兄弟,在瓦岗山顶,指着星辰大海,说要给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的那份心。”
他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单雄信等人的心坎上。那些久远却又滚烫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们想起了最初揭竿而起时的艰难,想起了第一次打下县城时的狂喜,想起了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兄弟。
帐内的气氛,沉静了下来。
“计谋,兵法,这些都是好东西。”杨辰继续说道,“有了徐军师和魏公,我们瓦岗军打仗,确实比以前省力多了,胜仗也多了。这就像一棵大树,计谋是枝叶,能让树长得更高,更茂盛。可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单雄信,“一棵树,枝叶再繁茂,要是没了根,风一吹,不还是得倒吗?”
“而您,单二当家,还有大龙头,以及跟着你们从瓦岗山一路杀出来的老兄弟们,你们就是瓦岗的根!你们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那份过命的交情,才是瓦岗真正的魂。我杨辰,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饮水思源’的道理。我来向您讨教武艺,是因为我知道,战场上,最终还是要靠真刀真枪说话。更是因为,我想离这‘根’近一点,沾一沾这股真正的‘魂’,免得将来自己坐在中军大帐里,忘了瓦岗是怎么来的,忘了我们这身军装,是多少兄弟用命换来的。”
他一番话说完,端起面前的酒碗,站起身,对着单雄信深深一躬。
“这一碗,杨辰敬瓦岗的根,敬瓦岗的魂!”
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整个营帐,落针可闻。
单雄信死死地盯着杨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动容。
他原以为,杨辰是李密派来的说客,或是徐茂公派来安抚他们的棋子。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讥讽和质问,可杨辰却根本没提半句李密与翟让之间的龌龊,而是从一个谁也无法反驳的高度,重新定义了他们这些“旧人”的价值。
他不是来调和矛盾的,他是来告诉你,你本身就是最重要的,无可替代。
这种被人从骨子里认可的感觉,是他们在李密那儿,从未体会过的。在李密眼中,他们或许是骁勇的战将,是必须倚重的力量,但终究是“旧势力”,是需要被改造和规训的草莽。
“啪!”单雄信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碗碟乱跳。
他站起身,一把夺过酒坛,亲自给杨辰和自己满上。
“说得好!”他粗声吼道,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他娘的,魏公身边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懂道理的读书人,我大哥……我大哥他也不至于天天喝闷酒!”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失言,立刻闭上了嘴。但帐内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杨辰心中一动,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他没有顺着单雄信的话去说翟让的处境,那会显得自己目的性太强。他只是叹了口气,用一种晚辈的口吻,带着几分天真和不解地问道:“大龙头为何不快?如今我军攻克洛阳,威震天下,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啊。昨夜庆功宴上,我看魏公对大龙头也是敬重有加,凡事都先请示大龙头的意思。”
“敬重?”旁边一个校尉喝多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那叫敬重?那是把大哥架在火上烤!什么事都问他,可最后拿主意的,哪个不是他李密自己?打下来的洛阳城,军政大权全在他军师府和中军帐手里,给我们大哥留了个什么?一个空头的‘大龙头’名号!这洛阳令,本该是我大哥的,凭什么给了你这个……”
“王老三,闭上你的臭嘴!”单雄信厉声喝断了他。
那叫王老三的校尉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只是端起酒碗,愤愤地灌了一大口。
营帐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尴尬。翟让集团的怨气,就像被戳破了一个小孔的气囊,泄露了出来。
杨辰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神情,他连忙站起身,对着单雄信一抱拳:“二当家,各位将军,是在下失言了。洛阳令一职,本是魏公错爱,杨辰何德何能,敢居此位。若是因为此事让大龙头心中不快,那杨辰万死莫辞!我……我这就去向魏公请辞!”
他说着,竟真的转身就要往外走。
“回来!”单雄信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一把铁钳。“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就算辞了,魏公也不会把位子给我大哥。坐下!”
杨辰“一脸为难”地被他重新按回了蒲团上。
单雄信烦躁地在帐内走了两步,胸中的郁结之气无处抒发。他看着杨辰,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更难得的是,他似乎真的懂他们这些老兄弟的心。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子,你刚才说,想学我的马槊,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杨辰立刻答道。
“好。”单雄信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深沉,“我单通的本事,不传外人。但今天,我认你这个兄弟。不过,光我一个人认可没用。”
他走到杨辰身边,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明天一早,我大哥要在城外邙山行营,私下里会一会几个老朋友,校校筋骨,打打猎,散散心。你,跟我一起去。”
杨辰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打猎的邀请。这是单雄信在向他敞开翟让集团最核心的圈子。
这也是一场真正的考验。在那个圈子里,他将要面对的,是比单雄信更加多疑、也更加失落的瓦岗旧主——翟让。
自己今天在单雄信这里说的话,能不能过翟让那一关,还是个未知数。
“怎么,不敢去?”单雄信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杨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了笑容,灿烂而自信。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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