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动。以少胜多,重创南阙主力,险些生擒其太子,如此赫赫战功,足以彪炳史册。朝堂之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然而,在这片喧闹之中,一个声音显得格外突出。闭门思过已久的大皇子萧景恒,竟主动上疏,言辞恳切:
“父皇!萧将军之功,旷古烁今,非寻常封赏可酬。儿臣以为,当效仿古制,裂土封王,以彰其功,以慰将士,亦可显我大梁皇恩浩荡,激励天下英才为国效命!儿臣恳请父皇,册封萧凡为镇南王,永镇南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裂土封王,非同小可!
但令人玩味的是,萧景恒话音刚落,竟有相当一部分文武大臣出列附议!其中不乏一些平素与萧凡并无深交,甚至隐隐有些忌惮他的官员。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功高当赏,方能显朝廷气度;封王镇边,可保南境长久安宁。
龙椅上的皇帝萧衍,面色平静,目光深邃地扫过跪了一地的臣子,最后落在带头请命的萧景恒身上。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景恒所言,甚合朕意。萧爱卿之功,确非寻常。朕,准奏!”
圣旨很快拟好,以八百里加急发出,内容慷慨激昂,极尽褒奖之能事,最终旨意:加封萧凡为镇南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总督南疆一切军政要务,即刻建牙开府!
消息传到镇南关,全军沸腾!将士们欢呼雀跃,与有荣焉。石虎兴奋地差点把屋顶掀了:“王爷!咱们大人是王爷了!哈哈哈!” 谢宝树更是激动地到处嚷嚷:“看见没!我就说跟着王爷有肉吃!以后请叫我谢王府总管!” 连一向冷峻的冷锋,嘴角也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丝。 巧儿忙着指挥人准备香案接旨,脸上也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萧凡,在听完圣旨全文后,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喜色。他恭敬地接过圣旨,叩谢皇恩,但起身时,眼神却一片冰寒,心底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万钧巨石。
镇南王?永镇南疆?听起来尊荣无限,实则是将他彻底钉死在这边陲之地,远离朝廷中枢。裂土封王,更是帝王大忌中的大忌!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架在火上烤!
而提议者,竟是与他有过节、刚被处罚的大皇子萧景恒?这绝非和解,而是捧杀!其心可诛!
萧景恒这一手,极其毒辣。他看准了父皇对萧凡功高震主的忌惮,故意以退为进,将萧凡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而彻底引爆皇帝心中的猜疑之火。他自己则赚取了“举贤不避仇”、“公忠体国”的美名,同时为自己清除了一个未来可能支持其他皇子(比如万一皇帝另立储君)的巨大障碍。他觊觎至尊之位的野心,在此计中显露无疑。
“好一招阳谋…”萧凡心中冷笑。皇帝顺水推舟,既是不得不赏,也是顺势将他隔绝于权力核心之外。群臣附议,其中多少是真心,多少是顺势而为,多少是落井下石,已不重要。
这顶王冠,金光闪闪,却重如山岳,遍布荆棘。
尽管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功夫却必须做足。萧凡依制开府,设立镇南王府,接受部属和当地官员的祝贺。王府夜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石虎、谢宝树等人沉浸在喜悦中,开怀畅饮。来自京城的宣旨太监,更是满脸堆笑,说着各种恭维话,眼神却不时打量着萧凡的反应和王府的规制。
萧凡应对得体,笑容温和,举止从容,仿佛对这“天恩浩荡”感激涕零。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宣旨太监笑容背后的审视,以及席间某些当地官员眼中隐藏的复杂情绪——敬畏、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警惕。
宴席散后,萧凡独坐在书房(王府临时设置的书房依旧简朴),对着跳跃的烛火,面色沉静。冷锋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王爷。”冷锋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称呼已变。 “京城有何消息?”萧凡问。 “皇帝陛下虽准封王,但同日下旨,擢升兵部侍郎李纲为兵部尚书,此人乃大皇子心腹。同时,户部对南疆军饷的拨付,批复速度明显放缓,多有掣肘。”冷锋言简意赅。
萧凡指尖轻叩桌面。果然如此。封王是虚,削权是实。皇帝一方面用王爵安抚他,另一方面则开始收紧钱粮人事,暗中削弱他的根基。大皇子则在朝中趁机安插自己人。
“王爷,如今我们…”冷锋欲言又止。形势之微妙,即使是他也能感受到。 “不必惊慌。”萧凡语气平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所赐,我等安心受着便是。当前首要,仍是巩固边防,抚恤伤亡,恢复民生。南阙虽败,兀术未死,不可不防。”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至于朝中之事…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冷锋,加派得力人手,严密监视南阙动向,尤其是其国内兀术与木赤王爷的争斗情况。另外…京城那边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大皇子和兵部、户部的,也要留意。”
“是。”冷锋领命,悄然而退。
萧凡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这镇南王的位置,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接下来的日子,萧凡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镇南王”的角色中。他大刀阔斧地整顿南疆防务:修复加固关隘,扩建军屯,训练新兵,招募当地熟谙山地的土人入伍,以弥补兵力不足并对抗南阙可能的渗透。
同时,他高度重视民生,减免遭受战乱的地区赋税,发放粮种,兴修水利,鼓励商贸。他深知,唯有南疆百姓安居乐业,边防才能真正稳固。他的这些举措,赢得了军心和民心,镇南王的声望在南疆一时无两。
然而,来自朝廷的“软刀子”也开始不断落下。
新任兵部尚书李纲,以“统筹全局”为名,屡屡对南疆的军械调配、兵力部署指手画脚,甚至试图安插亲信将领进入南疆军中,均被萧凡以“因地制宜,军情紧急”为由巧妙挡回,但过程颇费周折。
户部的粮饷拨付更是迟迟不到,每次催问,总以“国库空虚”、“流程繁琐”等借口拖延。若非萧凡提前通过军屯和与当地大族交易储备了一些粮食,几乎要陷入困境。
朝廷甚至下旨,以“体恤王爷辛劳”为名,要求萧凡将南疆各州府的政务逐步移交由朝廷新委派的刺史治理,美其名曰“让王爷专注于军务”。
这一切,萧凡都“欣然”接受,表面上完全服从朝廷安排,但在具体执行中,却自有章法。军权牢牢掌握在石虎、冷锋等绝对心腹手中;政务移交可以,但关键岗位的人选,他必仔细斟酌,或留用能干的原官员,或提拔忠诚可靠的新人,确保实际控制力不动摇;对于粮饷问题,他一方面不断上奏陈情,言辞恳切,彰显困难,另一方面则加大本地筹措力度,甚至让谢宝树和吴一手想办法开发些南疆特产(如药材、宝石)与商人交易,以补充军需。
萧凡的“阳奉阴违”和卓越的治理能力,使得朝廷的种种制衡手段效果大打折扣。大皇子萧景恒和皇帝收到南疆“一切平稳,王爷尽心王事”的回报时,心中的忌惮恐怕更深了。
一日,巧儿在为萧凡整理文书时,发现了一份看似普通的朝廷邸报,其中夹杂着一则不起眼的人事调动:原宫廷女官婉如,因“侍奉尽心”,被特许放出宫廷,赐婚于新任兵部尚书李纲的一名远房侄子。
巧儿心中一动,立刻将这份邸报送给了萧凡。
萧凡看完,眼神微凝。婉如,张德海的爪牙,三皇子案的余孽,本该受到严惩,却被轻轻放过,还得以嫁入如今大皇子一系的核心官员家族?这绝非巧合。
“看来,我们的‘老朋友’们,并没有闲着。”萧凡对一旁的冷锋和石虎道,“大皇子不仅想在朝堂上压制我,还想把手伸到南疆来。婉如此人,熟悉宫廷阴私,心狠手辣,她出宫,绝非嫁人那么简单。”
石虎怒道:“妈的!这帮龟孙就没安好心!王爷,要不俺带人去半路…” “不可!”萧凡打断他,“无凭无据,动朝廷命官家眷,是授人以柄。” 冷锋道:“属下派人盯着她。” “嗯。”萧凡点头,“不仅要盯她,还要盯紧所有近期从京城来的,尤其是与李纲、婉如乃至大皇子府有关联的人。南疆初定,内部未必没有他们可乘之机。”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南方:“外患未除,内忧又起。我们不能总是被动应对。”他沉吟片刻,“或许,该让我们的‘邻居’更热闹一些了。冷锋,让我们在南阙的人,给木赤王爷再送一份‘大礼’,就说…兀术正在秘密与梁廷接触,欲借梁廷之力,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重返权力中心。”
既然大皇子想利用南阙来牵制他,那他也不妨让南阙的内斗来得更猛烈些,让兀术无暇北顾,也好让自己能更专心应对来自背后的暗箭。
封王非福,实是滔天巨浪的开始。萧凡深知,他与皇帝、与大皇子之间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更凶险、更复杂的阶段。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四面八方而来的明枪暗箭。
喜欢寒甲御天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寒甲御天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