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雪,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镇北城被围已近两月,城内粮尽援绝,守军伤亡惨重,连战马都被宰杀充饥。城墙多处坍塌,守军只能用冻僵的尸首混合着冰雪和泥土勉强填补缺口。守城将士们面色青紫,手指皲裂,握着兵器的手在寒风中不住颤抖,但他们的眼神,却依旧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城外如潮水般的戎族联军。
大都督王勐,这位昔日威严的北疆统帅,如今甲胄破败,鬓角霜染,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深知,镇北城已到了最后时刻。京都的援军和粮饷,在党争的扯皮下,终究成了镜花水月。
“将士们!”王勐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残破的城头,“我等身后,便是家园父母,妻儿老小!我等多守一刻,便能为他们多争一分生机!今日,王勐与诸君同生共死,以报国恩!”
“同生共死!以报国恩!”残存的守军发出震天的怒吼,尽管这吼声在风雪中显得如此悲壮。
戎族大单于兀术赤失去了耐心。他驱赶着更多俘获的梁人百姓作为前驱,逼迫他们背负土石填充护城壕,身后则是密密麻麻、如同饿狼般的戎族武士。
总攻,在一个风雪尤其猛烈的黎明发起。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呻吟声,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城墙的缺口处,成为了血肉磨坊。梁军将士们用长矛、用战刀、用拳头、甚至用牙齿,与不断涌上的敌人搏杀。尸体一层层堆积,又被后续者踩在脚下,冻结的血浆将城墙染成了暗红色。
王勐亲临缺口,手持长槊,如同磐石般屹立在最前线。他槊法精湛,每一击都必有一名戎族勇士倒下,须发皆张,状若天神。主将如此,士卒何敢不效死力?一时间,竟堪堪挡住了戎族潮水般的攻势。
然而,实力的悬殊,并非勇气所能完全弥补。城中箭矢早已用尽,滚木礌石也消耗一空。戎族仗着人多,不顾伤亡,持续猛攻。
激战至午后,王勐身边亲卫已伤亡殆尽。他本人亦身披十余创,鲜血染红了征袍,行动渐渐迟缓。
“将军!西城……西城被突破了!”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踉跄奔来,话未说完,便被身后射来的冷箭贯穿后心,扑倒在地。
王勐心头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环顾四周,只见越来越多的戎族士兵正从西城方向涌来,与正面敌人形成夹击之势。镇北城,守不住了。
“大都督!末将护您突围!”一名忠心耿耿的偏将带着几十名残兵杀到近前,急切地喊道。
王勐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浑身浴血、却依旧紧握兵刃,用信任和决绝目光看着他的将士们。他猛地举起长槊,指向城外戎族所在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大梁的儿郎们!随我——杀!”
他没有选择撤退,而是率领着最后一批还能站起来的战士,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目标直指戎族大单于的帅旗!
这悲壮的一幕,让凶悍的戎族士兵也为之动容。王勐如同一支烧尽的蜡烛,爆发出最后耀眼的光芒。他冲在最前,长槊翻飞,所向披靡,竟硬生生在敌阵中杀开一条血路,直扑兀术赤!
兀术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狞笑。他挥了挥手,身边最精锐的狼卫蜂拥而上。
乱箭如雨,长枪如林。
王勐身中数箭,依旧挺槊刺穿了一名狼卫百夫长的咽喉。又一柄弯刀砍在他的肩甲上,火星四溅。他踉跄一下,反手一槊将敌人扫飞。
最终,一支冷箭精准地射中了他的膝盖。王勐单膝跪地,以槊拄地,才没有倒下。
数柄长枪同时从不同方向刺入他的身体。
王勐猛地抬头,望向南方帝都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鲜血涌出。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光芒渐渐黯淡,最终凝固。
北疆大都督,王勐,力战殉国!
至死,身躯未曾倒下,依旧怒目圆睁,望着他守护了一生的方向。
主帅战死,象征着镇北城抵抗的终结。残余的守军在绝望中或战死,或自尽,鲜有投降者。这座帝国北疆的雄关,在经历惨烈的攻防后,最终陷落。狼头旗插上了镇北城的最高处,宣告着大梁北大门洞开。
镇北城破、王勐殉国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一声惊雷,在死水微澜的京都炸响!
承平帝萧衍在早朝上接到军报,惊得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军报的手剧烈颤抖。“王爱卿……镇北城……完了……北疆……完了?”他喃喃自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朝堂之上,先是一片死寂,落针可闻。随即,便是如同炸开锅般的哗然!
大皇子萧景恒一党,率先反应过来。他们非但没有反思自身对北疆支援不力的责任,反而立刻将矛头指向了王勐,以及他背后的四皇子。
“陛下!王勐丧师失地,辜负圣恩,罪该万死!虽死不足以赎其罪!应即刻褫夺其一切封号,查抄家产,其家人亦应连坐!”萧景恒的声音尖利,充满了落井下石的快意。
“不错!王勐畏敌怯战,坐失坚城,致使北疆防线崩溃,戎族铁蹄可直驱中原!此皆因四弟举荐非人,用人不明所致!”大皇子党的官员纷纷附和,试图将北疆失利的全部责任扣在四皇子萧景禹头上。
四皇子萧景禹面色铁青,心中悲愤交加。他知道王勐是战至最后一刻,力竭殉国,是朝廷的党争和拖延,活活耗死了这位忠臣良将!他出列跪倒,声音沉痛而坚定:
“父皇!王都督力战殉国,忠烈可昭日月!镇北城坚守两月,粮尽援绝,城内易子而食,将士犹血战不退!若非朝中有人为一己私利,拖延军饷,阻挠援军,北疆何至于此?!如今王都督尸骨未寒,竟有人在此大放厥词,污蔑忠魂,岂不令天下将士心寒?!”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扫过大皇子一党:“当务之急,是立刻调集京营、各地勤王之师,火速北上,沿黄河、太行一线构筑新防线,阻敌南下!同时,紧急筹措粮草军械,安抚溃兵流民!而非在此争权夺利,构陷忠良!”
承平帝被两个儿子吵得头痛欲裂,心中又是恐慌又是恼怒。他既痛惜北疆失守,又担心戎族南下,更害怕儿子们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大势力。最终,他再次采取了和稀泥的态度:
“够了!王勐……追赠太保,谥号‘忠烈’,其家眷……不予追究。至于北疆战事……着兵部、户部即刻商议应对之策,调兵……调兵……”
如何调兵?调哪里的兵?京营要卫戍京都,不可轻动。各地镇军要么距离遥远,要么同样被党争渗透,指挥不灵。可靠的,又能迅速投入战场的精锐之师在哪里?
一个名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许多朝臣的心头——南疆,萧凡!
他拥兵自重,将南疆经营得铁桶一般,麾下虎啸营更是百战精锐。若他肯北上勤王,或可解燃眉之急。
然而,这个提议刚被小心翼翼地提出,就遭到了大皇子和四皇子下意识的共同抵触。
萧景恒厉声道:“萧凡狼子野心,岂可轻召?若其拥兵入京,挟持天子,何人能制?”
萧景禹虽然与萧凡有暗中联系,但在此敏感时刻,也不敢轻易赞同召萧凡北上,生怕被政敌扣上“引狼入室”的帽子,只是沉默不语。
朝会再次在无休止的争吵和毫无结果的恐慌中不欢而散。帝国的中枢,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展现出的不是团结与效率,而是更深的裂痕与无能。
镇北城陷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北疆防线全面动摇,残存的关隘、军镇或望风而逃,或一触即溃。戎族铁骑如同脱缰的野马,沿着溃败的缺口,涌入富庶的中原大地。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村庄化为焦土,城镇被洗劫一空,来不及逃走的百姓,遭遇了灭顶之灾。男人被屠杀,女人被掳掠,孩子被摔死在路边……千里沃野,顿成人间地狱。幸存的人们扶老携幼,哭喊着向南逃亡,形成了庞大的难民潮。
“北狄来了!快跑啊!”
恐慌如同雪崩,迅速向南蔓延。地方官府或无力应对,或官员率先逃遁,行政体系几近瘫痪。盗匪趁势而起,更加剧了混乱。
而此刻的京都,依旧沉浸在党争的醉生梦死之中。两位皇子及其党羽,一面互相指责对方应为北疆败局负责,一面加紧争夺即将空出的北疆军事指挥权,以及如何利用这场危机打击对方。对于如何有效组织抵抗、安置难民,却迟迟没有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有限的援军被派往北方,却因缺乏统一指挥和协调,往往在野战中沦为戎族骑兵屠杀的对象。帝国的躯体,正在因失血过多而迅速虚弱。
南疆,镇南王府。
书房内炭火温暖,与北方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萧凡仔细阅读着来自北方的每一份密报,脸色凝重。
冷锋肃立一旁,低声道:“王爷,镇北城破,王勐将军殉国。戎族前锋已深入河北,朝廷乱作一团。我们……是否该动了?”
萧凡放下密报,走到巨大的大梁疆域图前,目光深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们之前囤积的粮草,可支撑大军作战多久?”
“若不计算后续产出,现有存粮可支撑十万大军一年之用。新式军械,尤其是破甲弩箭,已足量配备虎啸营。”负责后勤的幕僚立刻回答。
“北地难民南下情况如何?”
“据报,已有数十万难民涌入江淮,各地官府无力安置,恐生变乱。”另一位负责情报的幕僚补充。
萧凡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从南疆缓缓向北移动,划过混乱的中原,最终落在岌岌可危的帝都和肆虐的北疆。
“时机将至,但还未到。”萧凡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朝廷党争未息,根基未绝。此刻北上,名不正言不顺,且要独自面对戎族兵锋,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顿了顿,继续道:“传令下去:
第一,虎啸营及各部,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听调。
第二,以‘协防江淮,安置流民’为名,派一部精锐,前出至南疆与中原交界之地,占据要冲,收拢流民中的青壮,择其优者充入军中。
第三,严密监视朝廷动向,尤其是两位皇子的下一步动作。
第四,加大舆论,宣扬我南疆兵精粮足,愿为国分忧,却遭朝中奸佞猜忌阻挠之事。”
他要让天下人看到,是谁在国难当头时依旧争权夺利;又是谁,在默默积蓄力量,准备挽狂澜于既倒。
“王爷,若戎族继续南下,威胁帝京……”冷锋有些迟疑。
萧凡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就等!等朝廷山穷水尽,等天下望眼欲穿,等一个……奉天承命的时机!”
他转身,看向窗外南疆明媚的天空,语气斩钉截铁:
“这天下,该变一变了。而能改变它的人……不会永远偏安一隅。”
南疆的机器,在萧凡的命令下,开始更高效率地运转起来。战争的阴云,不仅笼罩着北方,也开始悄然向整个大梁帝国蔓延。王勐的殉国,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而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血腥的时代,正伴随着戎族的铁蹄和帝国的内乱,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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