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着，影子还在墙上晃。
闻人烬的手慢慢从半空收回来，指尖蜷进掌心。她没再问那块焦布的事，也没看陈九黎的眼睛。空气里只剩下水管滴水的声音，一滴，又一滴，砸在水泥地上，像在数命。
陈九黎把木盒合上，塞回柜角。他刚想开口，走廊尽头传来一声闷响——是担架车撞墙的声音。
“不对。”沈照突然抬手，探阴棒横在胸前，“患者脉停了二十分钟，不该有反应。”
话音未落，那具躺在推床上的人猛地坐起，头歪向一边，脖颈发出咔的一声。眼眶里钻出黑线虫，密密麻麻爬出来，在空中扭成四个字：**仁心医馆**。
声音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念咒。
陈九黎一步跨到床前，伞骨弹出，三下敲在那人后颈。同时嘴里哼出一段调子，低沉缓慢，带着某种古老的节拍。黑线虫顿时僵住，悬在半空不动。
“安魂曲？”沈照低声问。
“别说话。”陈九黎没回头，十指轻拨伞骨上的铜钱，音律微变，虫群开始缓缓退缩。
沈照立刻抽出羊皮纸，咬破手指，蘸血疾书。朱砂混着血迹，在纸上勾出一道爆破符的轮廓。她抬手按在患者天灵盖上，符纸瞬间燃起幽蓝火光。
“轰”地一声轻响，虫群炸开，化作黑灰簌簌落下。
那人身体一软，重新瘫倒在床上，呼吸全无。
沈照收回手，探阴棒点地两下，闭眼感知片刻，睁开时眼神凝重：“信号没断。它们还在传话，方向确实是‘仁心医馆’。”
“不是误导？”陈九黎问。
“是真情报。”她摇头，“但谁送的？为什么要我们去？”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密室铁门突然被撞开。
哐——！
整扇门脱轨斜倒，烟尘扬起。一个披着油布斗篷的身影踉跄冲进来，跛着腿，独眼蒙着黑布，可那布底下透出一丝琉璃色的光。
是赵瘸子。
他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快撤！阵眼动了！”
陈九黎没动，伞尖轻轻点地：“你不是三天前就失踪了？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挖了三口井才定位到你们的气息。”赵瘸子喘着粗气，嘴角渗出血丝，“你们碰了铜钉，等于敲了丧钟。活尸阵醒了七分，剩下那三分……就差她了。”
他说完，目光直直落在闻人烬身上。
闻人烬正靠墙站着，忽然觉得锁骨一阵灼痛。她低头一看，胎记的位置皮肤发红，纹路正在往外蔓延，像墨汁滴进水里，迅速勾勒出完整的铜铃形状。边缘已经裂开，渗出血珠。
她捂住胸口，冷汗直冒。
“别碰它！”赵瘸子厉喝，“那是献祭印记！一旦成型，七窍会自动对齐钉位！”
陈九黎早有准备，袖中银针一闪，刺入闻人烬手腕内关穴。她浑身一颤，意识勉强稳住。
“我不是容器。”她咬牙说，声音发抖，“我不是。”
“你不是。”陈九黎盯着她，“你是能毁掉它的人。”
赵瘸子却不管这些，一把抓住闻人烬手臂，独眼中琉璃光暴涨。他嘴唇颤抖，念出一段没人听懂的古语，随后眼前浮现出一片虚影——
地下祭坛，石台中央躺着一名少女，面容与闻人烬一模一样。七枚铜钉悬浮在空中，正缓缓插入她的双眼、双耳、双鼻孔，最后一枚对准嘴心。
画面只持续了一瞬，随即碎裂。
赵瘸子整个人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独眼闭紧，斗篷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们要用你献祭！”他嘶哑着最后一句，“七日内，铃响魂碎！”
说完，彻底昏死过去。
沈照立刻用探阴棒探他鼻息，点头：“还活着，但元气大损。”
陈九黎蹲下检查赵瘸子脉搏，眉头皱紧。这老家伙刚才看到的，绝不是幻象。那是真实的未来片段，被人强行截取下来的。
他站起身，看向第七具干尸。
那具干尸的脸微微偏了角度，铜钉尾部刻字泛着暗光，像是刚刚被激活过。
“这不是巧合。”他说，“有人想让我们去仁心医馆。但这消息来得太巧，像是故意引我们入局。”
“可胎记已经动了。”沈照提醒，“不处理，她撑不过三天。”
“那就让它动。”陈九黎冷笑，“但我们得换个玩法。”
他转身走到密室中央，收伞立定，双手握住伞柄两端，猛然一拧。
十三枚铜钱在伞骨上齐齐震颤，发出清越声响。他十指翻飞，弹动节奏，音波如网铺开，笼罩七具干尸。
《安魂曲》完整段落响起，低回婉转，带着镇压之力。
干尸们原本微微晃动的身体渐渐静止，铜钉光芒由亮转暗，最终归于沉寂。
地下传来的脚步声也慢慢远去，仿佛三千六百具活尸被重新按回棺中。
沈照趁机撕下一页羊皮纸，以伤口血为引，画下临时镇魂阵。她将符纸贴在石阶入口处，幽蓝火焰腾起，形成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地气上涌。
“能撑多久？”她问。
“一天。”陈九黎擦了擦额角汗，“再多，就得拿命填。”
闻人烬靠着墙，脸色苍白，但神志清醒。她低头看着锁骨上的铜铃纹，已经不再扩散，可也没消退。
“你说我能毁掉它？”她抬头问陈九黎。
“我说过。”他点头。
“怎么毁？”
“你得先走进那个局。”他看着她，“然后，从里面把它烧了。”
“那你呢？”
“我？”他笑了笑，甩了甩伞，“我负责把门踹烂。”
沈照这时忽然道：“赵瘸子留下的影像，最后那个祭坛……位置不对。”
“哪里？”
“不是在这栋楼。”她闭眼回忆，“方位偏东南十五度，深度更深，至少地下五层。而且……有香火味。”
陈九黎眯起眼：“香火？现在还有人敢点那种东西？”
“不是供神。”沈照低声，“是喂鬼。”
三人沉默。
灯管闪了一下，恢复稳定。
闻人烬深吸一口气，扶墙站直：“如果我要进去，得知道一件事。”
“说。”
“我母亲……是不是早就计划让我回来？”
陈九黎没立刻回答。他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
“这是她留下的。”他说，“每年清明，王半仙都会送来一瓶，说是安神用。但实际上，它能延缓胎记觉醒。”
闻人烬盯着那药丸：“她知道我会回来？”
“她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陈九黎把药丸放回瓶中，“但她准备了三十年。”
闻人烬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所以，我不是意外。”她声音很轻，“我是被养大的。”
“也是被保护的。”沈照接道。
“保护？”闻人烬笑了一声，“用谎言和药片？”
“还有命。”陈九黎忽然说，“你以为王半仙真是为了还债才帮我们？他守这个秘密，是因为你妈临死前，把最后一口气吹进了他的龟甲里。”
屋内骤然安静。
赵瘸子在地上咳了一声，眼皮动了动，但没醒。
陈九黎收起瓷瓶，重新撑开红伞。
“现在问题来了。”他看向门口，“我们是等他们再来一波，还是主动走出去？”
“走出去风险太大。”沈照摇头，“胎记未封，她经不起剧烈波动。”
“那就等。”陈九黎靠墙坐下，伞尖轻敲地面三下，“让他们先出招。”
话音刚落，头顶通风管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管道缓缓爬行。
沈照抬头，探阴棒指向天花板。
陈九黎缓缓站起，伞面微转，铜钱无声滑动。
闻人烬摸了摸锁骨上的铜铃纹，低声说：
“这次……换我来当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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