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在空中飘了三息,像被无形的风吹散,又像是被阵法吸走。残阵的金光猛地一跳,随即暗了下来,只余一丝微弱的脉动,在地面裂缝间断续闪烁。
陈九黎跪在阵眼边上,手还悬在半空,掌心沾着王半仙最后那滴血。血已经凉了,黏在指腹上,像块褪色的朱砂印。
他没动,也没喊。喉咙里堵着什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头顶的阴镜裂痕还在蔓延,七道紫雷虚影虽已射出,可那股压迫感没散,反而越压越低。远处火光未熄,警报声一阵紧过一阵,像是整座城都在喘不过气。
“阵……还能续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照站在阵南侧,探阴棒插进砖缝,撑着身子。她脸色比纸还白,后背那道雷伤渗着血,湿透半边衣裳。听见问话,她抬了抬头,没看陈九黎,目光落在闻人烬身上。
闻人烬跪在阵心,头垂着,呼吸若有若无。胸口那根探阴棒还没拔出来,从刺入的位置,正缓缓渗出金色的血。那血不落地,反顺着棒身往上爬,像有生命似的,流入阵眼深处。
“她在撑。”沈照说,“魂没散,心脉还连着阵。”
“那不是撑。”陈九黎站起身,一步跨到阵边,“那是放血等死。”
“你要别的法子?”沈照冷眼看过来,“你有命填阵眼?还是能画完最后一笔?”
陈九黎盯着她,拳头攥得咯响。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这实话像刀,一刀刀剜在心口。
“双女主同时自毁……”他忽然低声念了一句,像是自语,“阵图写的?”
沈照没答,只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一道残符。那符一闪即灭,但陈九黎看懂了——是玄针阵的终式,缺两笔,一笔需阴瞳之主以骨为引,一笔需容器之血以心为祭。
“你早知道?”他嗓音发紧。
“从她心跳逆流那天起。”沈照收回手,“你不信,我信。”
陈九黎猛地转头看向闻人烬。她忽然动了下,手指蜷了蜷,把颈间那串断掉的铜铃碎片攥进掌心。嘴角竟扯出一点笑,很轻,像是梦里才有的那种。
“九黎哥哥……”她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还知道疼。”
这句话像根针,扎得陈九黎眼前一黑。
他记得她第一次叫他“九黎哥哥”,是在侦探社门口,烧了门帘,叉着腰说“赔钱就赔钱,别装可怜”。后来她喝醉了,靠在修伞摊子上哼港岛老歌,说她爹要是活着,肯定不会让她学医,更不会让她碰符灰。
现在她快没了,还在笑。
“我不许。”他一步步走近阵心,伸手要去拔那根探阴棒,“我不认这个局。”
“你不认也得认。”沈照突然横步拦在他面前,“阵要成,她必须定魄。这一击不是杀她,是把她从魍魉手里抢回来,哪怕只抢回一瞬。”
“那你呢?”陈九黎盯着她,“你也得搭进去?通幽骨一碎,你就是个瞎子,连站都站不稳!”
“我是仵作。”沈照声音没高,也没抖,“死人我验得多,活人我也救过。今天这事,轮不到你一个人扛。”
陈九黎愣住。
他想反驳,想骂人,想掀了这破阵。可他知道,再拖下去,不止是闻人烬,整座城的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被那七道紫雷炼成鬼仆。
他闭了闭眼,左瞳金纹微微发烫。睁开时,已不再犹豫。
“好。”他退后两步,红衣残破地挂在肩上,“你们写,我守。”
沈照点头,转身走向阵心。她拔出探阴棒,双手握柄,尖端对准闻人烬心口正中。
“准备好了吗?”她问。
闻人烬没睁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探阴棒落下。
没有惨叫,没有血喷。只有一股金血从伤口逆流而出,沿着棒身涌入阵眼。地面裂纹瞬间亮起,一道道金线如蛛网铺开,勾勒出完整的九转玄针图。
阵光暴涨。
陈九黎被气浪掀得后退几步,险些跌倒。他抬手挡光,看见闻人烬的身体晃了晃,却没倒下。她一只手仍抓着铜铃碎片,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摸了摸脖子上的断链。
“九黎哥哥……”她声音越来越轻,“记得来世……”
话没说完,手垂了下去。
身体软软地向前倾,被沈照一把扶住肩膀,缓缓放平在阵心中央。
她的眼睛闭着,嘴角那点笑还留着。
阵光未熄,反而越发明亮,金纹流转,如活脉搏动。七处城区方向的警报声似乎弱了一瞬,像是被什么力量压住了。
陈九黎站在原地,没上前,也没动。
他看着闻人烬躺在那里,像睡着了。可他知道,她不会再骂他懒、不会再烧他伞、也不会再往咖啡里倒符灰了。
“你答应过请我喝桂花酿的。”他忽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三碗起步,你还欠我两碗。”
没人回应。
沈照单膝跪地,探阴棒插在身前,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她脸色灰败,嘴唇发青,显然也到了极限。
“阵成了。”她说,“七杀局暂时压住,但……撑不了太久。”
陈九黎没应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沾着王半仙的血。他又摸了摸胸口,那里空荡荡的,银针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红衣碎片,是刚才被阵光撕下的。布条在风里飘了一下,忽然自己动了,和其他碎片一起,缓缓拼成一个字——
“不”。
那个字悬在半空,颤了几下,像是在挣扎。
然后,风起。
布片四散,字形崩解,化作点点星芒,坠入阵心。
陈九黎站着没动,像被钉在了原地。
沈照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她的手开始发抖,探阴棒歪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栽。
陈九黎猛地冲上前,一把托住她肩膀。
“别倒。”他声音沙哑,“你倒了,谁给我指路?”
沈照勉强睁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伞……”她喃喃道,“你的伞呢?”
陈九黎回头。
那把油纸伞倒在药柜边,伞面破了大半,竹骨断了三根,十三枚铜钱只剩五枚还挂着。
他松开沈照,踉跄走过去,捡起伞。布满裂痕的伞面被他一点点撑开,挡在两人身前。
阵光映在伞上,红得像血。
远处,一声闷响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七处火光再度窜起,比之前更烈。
阵光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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