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那番夹杂着哭腔、稚气未脱却又逻辑自洽(以孩童方式)的解释,像一阵带着湿意的微风,稍稍吹散了院子里紧绷的怒火,却未能真正驱散大人们心头那层厚重的疑虑与后怕。
陈满仓沉默了半晌,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严厉化为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掌并未落下,而是轻轻摸了摸孙儿哭得湿漉漉的小脑袋。
“唉……傻孩子……”老人的声音沙哑,“狼哪是那么好抓的?那都是要命的事!这次是你三叔,下次万一真是狼,没吊住,反扑过来,你这小身板够它一口吗?以后万万不可再弄这种危险的东西了!听到没有?”
陈延峰虽然怒气消了大半,但一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板着脸训斥道:“听见你爷爷的话没?再敢有下次,看我不把你屁股揍开花!想吃肉,等爹娘挣了钱给你买,不许自己瞎胡闹!”
母亲张桂娘赶紧上前把儿子从婆婆怀里接过来,紧紧抱着,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地叮嘱:“彦儿乖,以后可不能这样吓唬娘了,知道吗?那些树枝绳子多危险……”
就连刚被解救下来、揉着脚踝的陈延岳,也龇牙咧嘴地附和:“就是,臭小子,你三叔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被你晃散架了!下次想试验,找根矮点的树!”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心思想高度统一:禁止陈彦再接触任何与“陷阱”、“抓狼”相关的危险行为。
陈彦趴在母亲怀里,小脸埋在母亲颈窝,乖巧地一一点头应着,时不时还抽噎一下,显得可怜又听话,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知道错了的受惊小孩。他心里却暗暗叫苦,完了,白挨一顿揍,重点完全跑偏了啊!
大人们只看到了事件的危险性和他的“胡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简陋的吊脚套背后所蕴含的、可能改善家庭生计的可行性!他们沉浸在“孩子不懂事闯祸”的叙事里,完全没往“这或许是个捕猎的好方法”上去想。
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将陈彦淹没。他感觉自己就像捧着一颗璀璨的珍珠,却无人识货,反而因为珍珠是从泥地里捡来的而遭到训斥。有心无力,莫过于此。这么好的陷阱,这么清晰的思路,他们怎么就领会不到呢?难道非要等饿得受不了了,才会愿意尝试一点点新的东西吗?
他情绪低落地被母亲抱回了屋,奶奶还特意冲了碗糖水来给他压惊,反复检查他屁股上的伤,嘴里不住地埋怨儿子下手太重。陈彦默默喝着糖水,心里却比黄连还苦。
大人们叮嘱张桂娘好好看着孩子,别再让他乱跑捣蛋,然后便各自散去,继续忙活之前的活计,只当这是一场令人不快却又寻常的孩童插曲,很快抛诸脑后。院子里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被“戏弄”的主角之一——老三陈延岳,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揉着不再那么疼的脚踝,望着侄子被抱走的方向,眼神闪烁,脸上没了之前的恼怒和龇牙咧嘴,反而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根已经被解下、粗糙却有效的绳索,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被吊起的那一瞬间——速度极快,力量十足,若非他体重不轻且那棵小树不够粗壮,恐怕能吊得更高更稳。
“这玩意儿……”陈延岳喃喃自语,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那个简陋的触发机关,“好像……还真有点意思?”
他年纪轻,心思活络,不像父兄那样背负着沉重的家庭责任和固有的思维定式。他对打猎本就存有一份好奇和向往,刚才亲身经历了这陷阱的威力,虽然被吊起来很丢脸,但冷静下来一想,这要是用在野兽身上……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他左右看看,见父兄都已走远,便做贼似的,悄悄溜进了大哥大嫂的屋子。
陈彦正没精打采地趴在炕上,小屁股还火辣辣地疼,心里正哀叹着计划失败,前途无亮。忽然看见三叔鬼鬼祟祟地摸进来,还对他使了个眼色,不由得一愣。
“三叔?”陈彦小声叫道,有些疑惑。
陈延岳凑到炕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兴奋和好奇交织的神情:“彦儿,你老实跟三叔说,刚才那个……那个能把人吊起来的玩意儿,你真是自己想出来的?”
陈彦心中一动,看着三叔那不像兴师问罪,反而充满探究的眼神,熄灭的小火苗“噗”地一下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之光!难道……柳暗花明?!
他立刻打起了精神,但依旧维持着孩童的人设,眨巴着还红着的眼睛,小声道:“嗯……彦儿看……看树上鸟儿飞,绳子摇……就想着……想着能不能也把坏狗狗吊起来……”他努力把灵感来源往自然现象上扯。
“嘿!你小子,脑子还真好使!”陈延岳兴奋地一拍大腿,又赶紧压低声音,“那……除了这个能把东西吊起来的,你还会弄别的……别的抓野兽的法子不?”
有门!绝对有门!
陈彦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装作努力思考的样子,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彦儿还会……还会弄大石头砸!挖坑坑让坏狗狗掉下去!还有……还有用绳子绊它跤跤!”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用最幼稚的语言描述着压拍板陷阱、陷坑陷阱和绊索陷阱的原理。
陈延岳听得眼睛越来越亮!他虽然听不懂太复杂的原理,但侄子比划的意思他大概能明白!尤其是那个“大石头砸”和“挖坑坑”,听起来就很有搞头!
“挖坑?对!挖坑好!这个我拿手!”陈延岳搓着手,跃跃欲试,“那……彦儿,你说,咱们要是去山边上,偷偷挖几个这样的坑,或者弄几个你说的那种吊的、砸的,是不是……是不是真能抓到野鸡兔子啥的?”
“能!肯定能!”陈彦用力点头,极力引导,小脸上满是“肯定”的表情,“兔子眼睛笨笨!野鸡咕咕傻!掉坑里就爬不上来!被石头砸到就跑不掉!三叔厉害!三叔去弄,肯定能抓到好多好多!我们就有肉肉吃了!奶奶、娘、爷爷、爹都能吃!”
他不断地给三叔戴高帽,描绘着成功后的美好蓝图,用“肉肉”作为最直接的诱惑。
陈延岳被说得热血沸腾!一想到自己能像真正的猎人一样捕捉到猎物,让全家、尤其是让刚才揍了彦儿的大哥刮目相看,还能让家里餐桌上多点油腥,他就激动不已。他今年十五了,半大小子,正是渴望证明自己、浑身有使不完劲的年纪。
“好!干了!”陈延岳压低声音,一副“咱俩一起干大事”的表情,“彦儿,你再给三叔仔细说说,那个坑怎么挖?石头怎么摆?还有那个吊的,怎么弄得更结实点?咱们找个地方,偷偷试试!”
陈彦心中狂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天真懵懂,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嗯!彦儿告诉三叔!三叔最厉害了!”
他知道,虽然过程曲折,还付出了屁股开花的代价,但希望的种子,终于通过三叔这个“突破口”,成功地播撒了下去!三叔年纪不大,但他的话,在家里总比自己这个三岁稚童有分量得多。只要三叔能成功一次,哪怕只是抓到一只野鸡,就足以打破大人们固有的认知,为他后续更多的“点子”打开一扇门!
叔侄俩脑袋凑在一起,一个用稚嫩的语言努力“描述”,一个聚精会神地认真“领悟”,开始了一场可能改变这个贫寒农家命运的秘密谋划。
窗外,阳光正好,似乎预示着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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