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深处,与世隔绝的阅卷工作,在持续了整整十日后,终于接近尾声。这十日里,十数位饱学宿儒日夜轮替,秉烛夜战,用朱笔在一份份糊名的试卷上,圈点批阅,定下等等。堂内始终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肃穆气氛,只有纸页翻动声、偶尔的低声商议声,以及主考官郑信沉稳的巡视脚步声。
十日不辍的辛劳,每一位阅卷官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专注锐利,因为他们深知,笔下所系,是数千学子的前途命运,丝毫不敢懈怠。
第十日傍晚, 最后一份试卷被评定完毕,盖上等级戳记。所有试卷按照经义、策问、诗赋等科目的评分,以及综合评等,被重新归类整理。一位负责总汇的礼部官吏,捧着一本厚厚的名册,步履沉稳地走到端坐于上首的郑信和旁坐的皇太孙赵宸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疲惫却清晰的禀报:
“启禀郑大人、公子,辛卯科两浙路乡试阅卷已全部完毕。经诸位房官评定、交叉复核,最终取中举子共二百三十八名。此为名录及初步拟定之排名,请大人与公子过目定夺。”说着,将名册恭敬地呈上。
郑信接过名册,并未立刻翻阅,而是沉声问道:“各房官可有何特别荐卷?”这是惯例,主考官会听取各阅卷官的推荐,重点关注那些有争议或特别出色的试卷。
那官吏答道:“回大人,各房官确有荐卷数份,多为经义扎实或策论出众者,评等均在‘优’上,名录已用朱笔圈出,请大人详阅。”
郑信点了点头,正准备按照程序,先浏览一遍荐卷名录和初步排名。然而,坐在一旁的皇太孙赵宸,却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了。这十日,他虽未直接参与阅卷,但旁观了整个过程的严谨与繁重,也对两浙路学子们的整体水平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他心中一直惦记着两个人——那个在望湖楼下从容不迫、才思敏捷的陈彦,以及那个气势逼人、来自白鹿书院的刘畅。
他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郑信即将开始的审阅,直接向那官吏询问道:“这二百三十八人中,可有一位名叫陈彦的学子?还有一位,名叫刘畅,来自白鹿洞书院?”
官吏闻言,不敢怠慢,立刻翻查手中的详细名录,很快便答道:“回公子,确有此人。陈彦,籍贯浙江清河县,岳麓书院生员;刘畅,籍贯江西,白鹿洞书院生员。二人皆在取中之列,且……初步排名皆在前二十之列。”官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显然这两人的名次相当靠前。
赵宸眼中一亮,立刻道:“将这两人的试卷,立刻调来一观!”
郑信看了赵宸一眼,并未阻止,反而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对陈彦印象颇深,对那位能与陈彦针锋相对的白鹿才子,自然也存了几分好奇。便对官吏点了点头。
官吏领命,很快便从已按名次排序的试卷中,找出了刘畅和陈彦的试卷,恭敬地呈上。
赵宸率先拿起了刘畅的试卷。 他仔细翻阅,经义部分引经据典,阐述精微,功底极为扎实;策问部分,针砭时弊,所提对策不仅切中要害,且颇有见地,文笔犀利,气势磅礴;诗赋亦是不俗,才情飞扬。通篇看下来,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文章。
“好!果然名不虚传!”赵宸忍不住击节赞叹,将试卷递给郑信,“郑师您看,此子文章,老辣雄健,见识不凡,确有经世之才!不愧为白鹿洞高足!”
郑信接过,凝神细阅,半晌,抚须颔首,眼中也露出赞赏之色:“公子眼光精准。此子经义根底深厚,策论尤佳,逻辑缜密,言之有物,非纸上谈兵之辈。观其文风气度,确有案首之才。”他心中也已认定,以此卷水平,位列榜首,当之无愧。看来此次乡试,白鹿洞书院要拔得头筹了。
赵宸也深以为然,心情颇为愉悦,觉得能发掘出这样的人才,也不枉此行。他几乎就要开口,建议将刘畅定为案首。
然而, 当他顺手拿起旁边那份属于陈彦的试卷时,起初只是抱着比较一下的心态。但刚刚读完经义部分,他的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陈彦的经义,不像刘畅那样引证繁复、气势逼人,而是更注重融会贯通,阐发精义,于平淡中见真知,更显功底之深湛。等到再看策问部分,赵宸的呼吸不由得微微急促起来。
刘畅的策问,是标准的“臣谨对”格式,堂堂正正,锋芒毕露。而陈彦的策问,却更像是一位深思熟虑的智者,在与你娓娓道来。他不仅能看到问题的表象,更能深入剖析其根源,所提对策,往往角度新颖,却又切实可行,充满了“经世致用”的智慧光芒。尤其是一篇关于漕运改革的策问,不仅指出了吏治、漕法、民力的积弊,更提出了诸如“推行兑运法”、“改进漕船与河道管理”等一系列具体而微的措施,其思路之清晰、考量之周全,令人拍案叫绝。其文风平和从容,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赵宸越看越是激动,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他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抚掌轻叹,最终,当他看完最后一字,放下试卷时,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抬头看向郑信,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郑信见太孙如此失态,心中诧异,接过陈彦的试卷。他起初尚能保持平静,但越看,神色越是严肃,目光越是明亮。他看得比赵宸更慢,更仔细,尤其是那篇漕运策问,他反复看了两遍。良久,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将试卷轻轻放在案上,叹道:“璞玉浑金,大巧不工!此子之才,已非寻常‘案首’可限!其经义,已得‘微言大义’之精髓;其策问,更是……更是有‘庙堂之器’的格局!观其文,如见其人,沉稳内敛,胸有丘壑啊!”
他转向赵宸,语气斩钉截铁:“公子,老臣以为,此次乡试,案首之位,非此陈彦莫属!刘畅之文,虽亦属上乘,锋芒毕露,然相较于陈彦之沉潜厚重、见解深邃,终究……略逊一筹了。”
赵宸激动地连连点头:“郑师所言极是!我方才亦有同感!刘畅之文,如利剑出鞘,寒光逼人;而陈彦之文,却如深海潜流,底蕴无穷,力量更胜!此等人才,岂能屈居人后?请郑师即刻定夺!”
郑信沉吟片刻,并未独断。他吩咐吏员将陈彦和刘畅的试卷,尤其是策问部分,传给在座的几位核心阅卷官共同品评。这些宿儒们看后,无不面露惊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终,所有人的意见惊人的一致:
“陈彦之策问,立足高远,洞察秋毫,对策精当,非徒有文采者可比。其经义根基亦极为扎实。综合而论,确在刘畅之上。”
“刘畅才高,然陈彦识卓。案首之位,陈彦当之无愧。”
见到众口一词,郑信再无犹豫,他提起朱笔,在那份决定最终名次的录取名册上,“案首”的位置旁,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字——陈彦。
赵宸看着那两个字,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期待。他仿佛看到,一颗耀眼的新星,即将在帝国的文坛上空升起。而此刻,远在客栈中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的陈彦,命运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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