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震耳欲聋的狂喜笑声渐渐平息，胸膛的起伏却依旧带着激动的余韵。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落回女儿身上时，带着无限好奇与探索。
他重新在矮几旁坐下，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尽量与小小的秦昭平视。
他拿起一块秦昭最爱吃的松子糖糕，递到女儿嘴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诱哄的意味：“昭儿，跟父皇好好说说那个‘集市’，好不好？父皇想知道，我的小仙女在那里都做些什么有趣的事？”
秦昭正满足地舔着手指上残留的牛乳粥甜香，看到递到嘴边的糖糕，立刻张嘴“啊呜”咬了一小口，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听到父皇问起她最熟悉的“集市”，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有星辰在里面跳跃。
“嗯嗯！”她用力点头，小嘴一边努力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却又带着孩子特有的急切想要分享的劲头开始讲述，“那里……好大好亮！有好多好多房子，方方的，高高的，比宫里的楼还高呢！
地上也不是石头，滑滑的，亮亮的……”她努力比划着，小手在空中划着方框，描绘着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皇帝耐心地听着，捕捉着她稚嫩话语里的碎片：“昭儿去那里，是拿东西跟别人换，对吗？就像我们宫里，用银子买点心？”
“对对！”秦昭咽下糖糕，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昭昭有……有母妃给的百宝袋，里面母妃都会准备好东西，还有手帕之类的，他们都很喜欢，金豆豆也喜欢，金瓜子也喜欢，都喜欢和昭昭换。”她小手做了个交换的动作，神情认真。
萧皇贵妃在一旁静静听着，唇边噙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她端起茶盏，轻轻啜饮，目光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流转，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与满足。
暖阁内炭火融融，果香清甜，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神仙眷顾”之秘，此刻化作了最寻常、最温馨的父女闲话。
“那集市上，都有哪些好玩的人，卖什么好东西呀？”皇帝循循善诱，眼神充满了鼓励。
秦昭立刻来了精神，掰着小手指头数起来：“有吴大娘！她可好啦！”提到熟悉的人，她的声音都雀跃起来，“以前她总在集市口，用金灿灿的糖画小兔子、小蝴蝶，可甜啦！昭昭每次都要换一个！”她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甜蜜。
“哦？画糖画的吴大娘？”皇帝饶有兴致。
“嗯！不过现在……”秦昭的小脸突然皱了一下，带着点小孩子的困惑，“现在吴大娘不画糖画啦！她摆了一个……一个大大的铁桶，里面烧着火，红红的！然后她就从里面掏出……”
她的小鼻子用力吸了吸，仿佛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烤地瓜！好香好甜！比糖画还甜！热乎乎的，剥开皮，里面是金黄金黄的瓤！昭昭用小圆点换过一次，烫得直吹气，但是好好吃呀！”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做出被烫到吹气的小模样，逗得皇帝忍俊不禁，连萧皇贵妃也掩口轻笑。
“还有朱小哥！”秦昭又兴奋地指向空中，仿佛那个沉默寡言的手艺人就在眼前，
“他有个小摊子，摆了好多好多木头小鸟！有红的、蓝的、绿的……可漂亮啦！朱小哥好厉害，拿个小刀刀，在木头上削啊削，木头就变成小鸟啦！更神奇的是！”
她猛地提高小奶音，眼睛瞪得溜圆，“他拧一下小鸟的尾巴，小鸟就……就‘啾啾啾’地叫！还会在地上蹦跶几下！像真的一样！昭昭换了一只红色的小鸟，藏在枕头底下啦！”
“哦？会叫会跳的木头小鸟？”皇帝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眼中精光一闪。这绝非普通匠人手艺！这朱小哥，只怕也是个奇人。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
“嗯！可好玩了！”秦昭用力点头，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集市上还有好多好多人，卖亮晶晶的珠子串，卖香喷喷的、会冒泡泡的水，卖能照得人头发丝都清清楚楚的镜子……昭昭都喜欢看！”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童言稚语描绘出一个光怪陆离、远超凡人想象的奇幻世界。
皇帝耐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或追问一两句细节。他没有再问棉花种子的事，也没有再提那关乎国运的重任，此刻，他只是沉浸在女儿分享的奇妙见闻里，像一个最普通的父亲，聆听女儿讲述她神奇的梦境冒险。
萧皇贵妃的目光始终温柔地笼罩着他们。看着丈夫眼中那纯粹的好奇与宠溺，看着女儿毫无保留的快乐分享，她心中最后一丝因坦白秘密而产生的忐忑也烟消云散。
暖阁内的气氛温馨得如同浸在蜜里，炭火的暖意，食物的香气，孩子清脆的话语，交织成一幅最动人的天伦图景。
皇帝伸出手，不是像刚才那样激动地抱她，而是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温柔，轻轻揉了揉秦昭柔软的发顶，指尖拂过她细软的额发，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暖的触感。
他的小仙女，他的珍宝，不仅连接着莫测的天机，更连接着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昭儿的集市，真是比父皇的御花园还有趣。”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满满的笑意，“下次去，若看到什么特别新奇、特别有用的好东西，比如……种子啊，或者怎么做那暖和的棉花衣裳的书啊，”
他巧妙地引导着，语气却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一个新玩具，“记得多留意留意，告诉父皇，好不好？”
秦昭正沉浸在分享的快乐里，听到父皇的请求，立刻挺起小胸脯，小脸上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认真表情：“嗯！昭昭记住啦！下次去，昭昭帮父皇找！”
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又惹得皇帝和萧贵妃相视而笑，暖阁里充满了融融暖意，仿佛连深秋的寒气都被彻底隔绝在外。那些足以改变江山的宏图伟业，此刻都化作了小女儿家的一桩新奇心事。
皇帝听着女儿天真烂漫的讲述，心中那个关于“集市”的模糊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也染上了更多烟火气的暖色。
他捕捉到一个关键的细节，温声问道：“昭儿说，在那个集市里，是用母妃给你准备的东西去换那些好玩的、好吃的？”
“嗯！”秦昭用力点头，小手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荷包，虽然此刻里面空空如也，“有时候姨姨叔叔给昭昭吃的，有时候就用母妃给的小东西换！母妃给的……”
她努力回忆着，小脸皱成一团，“……有圆圆的、小小的银子，像小豆子，还有……还有小小的、黄黄的，像瓜子仁！昭昭拿那个给吴大娘，就能换烤地瓜啦！”
“原来如此。”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随即又涌起浓厚的兴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既然金银之物在那个“仙市”也能流通，那他的私库里，那些精巧绝伦、汇聚了天下能工巧匠心血的小玩意儿，是否也能成为昭儿在“集市”上换取更多奇珍异宝的媒介？这个想法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迅速蔓延。
“好昭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暖阁里投下充满力量感的影子，“父皇带你去个地方，挑些更好看、更亮晶晶的小东西！
下次你去那个集市，就用父皇给你的去换，看能不能换到更多更有意思的宝贝，好不好？” 他刻意用了“宝贝”这个词，既符合孩子的认知，也暗含了他对棉花种子、乃至更多未知“奇物”的渴求。
秦昭一听“更好看”、“更亮晶晶”，眼睛立刻像点了两盏小灯笼，璀璨生辉。她毫不犹豫地从矮几旁跳起来，伸出沾着点心屑的小胖手，一把抓住了皇帝伸过来的龙袍袖口：“好！昭昭要亮晶晶！”
萧皇贵妃看着这父女俩一个兴致勃勃，一个满怀期待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她并未阻止，只是起身柔声道：“陛下，昭儿还小，莫吓着她。”
言下之意是让皇帝注意分寸，莫要让私库的森严或那些过于贵重的器物惊扰了孩子。
“朕省得。”皇帝点头，大手包裹住女儿柔软的小手，牵着她便往外走。萧皇贵妃自然相随。
皇帝的私库，并不在昭华宫，而是在更为深幽、戒备森严的内宫深处。厚重的包铜大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木料、樟脑、以及无数珍宝沉淀下来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库内光线经过巧妙设计，并不昏暗，无数镶嵌在墙上的琉璃灯盏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照亮了层层叠叠、排列有序的高大紫檀木架。
架子上分门别类，摆放着令人目不暇接的珍品：南海的珊瑚树流光溢彩，西域的宝石原石璀璨生辉，前朝的古玉温润内敛……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凝聚着时光与匠心的精华。
然而皇帝的目光并未在这些大件上停留，他牵着秦昭，径直走向库房深处一个相对低矮、却同样精致的多宝格区域。
这里，是皇帝收藏各类精巧小物件的地方。
他亲自打开一个又一个小巧的抽屉或匣子。
“昭儿看这个。”他拿起一个不过寸许高的纯金小葫芦，葫芦身上錾刻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葫芦嘴还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火彩，“小小的，亮亮的。”
秦昭立刻被吸引了，小脑袋凑过去，发出“哇”的惊叹。
皇帝又拿起一对小巧玲珑的鎏金点翠蝴蝶耳坠，那蝶翼薄如蝉翼，翠羽的颜色鲜艳欲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随时要飞起来。“这个会动，像真蝴蝶。”
“好看！”秦昭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颤巍巍的蝶翼。
接着是几枚打磨得光滑圆润、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洁白温润，触手生温；
几颗鸽卵大小、色泽均匀的深海珍珠，散发着柔和莹润的珠光；还有几枚用上等翡翠、玛瑙或水晶雕刻成的瓜果小件，桃子、葡萄、佛手柑……惟妙惟肖，玲珑可爱，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
皇帝没有选择那些过于巨大或象征意义太重的器物，专挑那些小巧、精致、色彩鲜艳或光芒夺目的小东西。他一边挑选，一边观察着女儿的反应。
秦昭的小脸兴奋得通红，大眼睛在各个打开的匣子间来回穿梭，完全被这“亮晶晶”的海洋迷住了。她看到喜欢的，就会伸出小胖手指着，奶声奶气地说：“父皇，这个！亮亮！” 或者 “那个！好看！”
皇帝耐心十足，将女儿“钦点”的物件一一取出：一个金葫芦、一对点翠蝴蝶、两枚白玉平安扣、三颗莹白的珍珠、一个翠绿欲滴的小玉瓜、一个红玛瑙雕的小柿子……
最后，他想了想，又从一个丝绒衬底的扁盒里，抓了一小把特制的、比寻常金瓜子更小一号、形制却更加精巧可爱的赤金小瓜子，金灿灿的一小捧，倒在秦昭伸开的小手里。
“喏，这些，都归昭儿了。”皇帝将挑选出来的小玩意儿，小心地放进萧皇贵妃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柔软结实的锦袋里，
连同那捧小小的金瓜子一起塞进去，然后郑重地将锦袋的抽绳系好，轻轻放进秦昭怀里那个她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小荷包立刻被塞得鼓鼓囊囊。
秦昭抱着瞬间变得沉甸甸、装满了“宝贝”的小荷包，小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满足和兴奋，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她仰起小脸，对着皇帝露出一个灿烂无比、带着点心渣的笑容：“谢谢父皇！昭昭下次去集市，一定换好多好多好东西回来！”
看着女儿抱着荷包、一脸认真又天真的模样，皇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朗声一笑，索性弯腰，一把将小小的女儿抱了起来，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结实的手臂上：“好！朕等着昭墩墩的好消息！”
他抱着女儿，大步流星地走出私库，高大的身影在库房门口投下长长的影子，怀中那小小的、抱着“宝藏”的身影，仿佛承载着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萧皇贵妃紧随其后，看着皇上难得流露的近乎孩子气的兴奋，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笑容，眼中满是温柔的纵容。深秋的寒意似乎都被这暖阁之外、私库之内的融融暖意驱散了。
秦昭坐在父皇臂弯里，小胖手紧紧捂着自己鼓鼓的小荷包，低头看着，忍不住又咯咯笑起来，还偷偷用牙磕了一下荷包外面凸起的一颗“金瓜子”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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