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KtV的夜晚，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的深潭，表面的喧嚣歌舞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女，女的正打着电话：“老公，今晚我公司加班，晚些回，你早点睡哈，不用等我！”
挂掉电话，女子脸上露着狐媚的笑坐上男子的大腿上…“我安排好了，今晚我们玩高兴…”
路过的青云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以前的他都觉得这太正常不过，现在的他突然觉得真她妈的恶心！
青云销声匿迹后重新出现的消息，以及他那种毫不掩饰的、冰冷却又仿佛随时会爆发的状态，像风一样传遍了东门一带的某些圈子。阿来和小黄效率极高，短短几个小时，十几个当年跟着青云混、如今在各处看场子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的老兄弟都被召集了过来，挤在最大的那个包房里。
包房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但却没有往常的嬉笑喧闹。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青云坐在主位沙发上，没有喝酒，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玻璃茶几面，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慌的“叩叩”声。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略显局促不安的老兄弟，那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洛雨晴坐在角落的一个单人沙发上，面前的果汁一口没动。她看着被一群彪悍汉子围在中间、却如同孤独的狼王般的青云，看着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戾气和痛苦，心紧紧地揪着。她知道他正在用这种方式宣泄和压抑着那可怕的仇恨，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云哥，人都到齐了。”阿来凑近低声说了一句。
青云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包房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好久不见。”青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我离开这段时间，东门还太平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一个胆子稍大的，以前管过两个小赌场的头目赔着笑道：“托云哥的福，还行…罗马爷那边也没什么大动静…”
“罗马？”青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现在自身难保。”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罗马自身难保？东门的天要变了？
“我叫你们来，不是听这些废话的。”青云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如同冰锥，“我听说，最近有些不开眼的东西，把手伸得太长了？放印子钱的逼得人家破人亡？看场子的搞些下三滥的药？还有…以前跟着三哥混的那些残渣，又冒头了？”
他每问一句，在场就有几个人的脸色白一分。青云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眼线显然还在，而且比以前更加凌厉！
“云哥…这…这都是小打小闹…”有人试图辩解。
“小打小闹？”青云猛地将手中的一个酒杯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脆响吓得所有人一哆嗦！
“老子以前立下的规矩，都他妈当放屁了？！”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恐怖的压迫感，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众人，“是不是觉得我青云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们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不敢！云哥！我们不敢！”众人连忙低头，冷汗直流。此刻的青云，比当年最狠的时候还要让人恐惧，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沾染过真正血腥的煞气！
“不敢？”青云冷笑一声，走到一个刚才眼神闪烁的汉子面前，“黑皮，你场子里那些‘糖果’，今晚之前，自己处理干净。再让我闻到一点味儿，我卸你一条胳膊。”
叫黑皮的汉子脸都绿了，连连点头：“是是是！云哥！马上处理！”
青云又走到另一个面前：“刀疤，你放的债，利息抹了，本金让人家慢慢还。再让我知道你逼人卖儿卖女，我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刀疤吓得腿都软了：“听云哥的！都听云哥的！”
他就这样一个个点过去，精准地说出每个人最近干的不法勾当，提出冰冷而残酷的“整改要求”。他没有动手，但那眼神和语气，比任何刀枪都更具威慑力。他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清理着这片他曾掌控的江湖，也像是在通过惩罚这些渣滓，来宣泄内心无处安放的暴戾。
整个包房如同刑场，人人自危。
洛雨晴看着这一幕，手心全是冷汗。她看到的是青云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维持着一种扭曲的“秩序”，看到他内心那巨大的痛苦正在转化为对外的冷酷。她既担心他树敌太多，更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彻底迷失在仇恨和暴力里。
终于，青云似乎“清理”完了所有人。他重新坐回沙发，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都滚吧。按我说的做。阿来，小黄，盯着点。”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包房。
房间里只剩下青云、阿来、小黄和角落里的洛雨晴。
青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极度的疲惫。刚才那番发作，似乎稍稍宣泄了他心中翻腾的恶火，但更多的是一种空虚和麻木。
阿来和小黄大气不敢出。
洛雨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杯温水，走了过去，轻轻放在他面前。
青云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晦暗所取代。他没有碰那杯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陈静。
信息很短：「‘老板’线索有新进展。与一幅古画有关，《西山晴雪图》。原画可能藏于成都‘藏珍阁’博物馆。小心，可能有诈。」
古画？《西山晴雪图》？藏珍阁？
青云的瞳孔微微收缩。母亲的仇、诡异的源质、神秘的“老板”…线索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缠绕上来，而且指向了他此刻所在的城市！
这真的是巧合？还是敌人精心设计的又一个陷阱？
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任何一丝线索，他都不会放过！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的疲惫瞬间被凌厉所取代。
“阿来，小黄，准备车。”他声音冰冷，“去‘藏珍阁’。”
“现在？”小黄一愣，“云哥，博物馆早就关门了…”
“那就让它开门。”青云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疯狂。
洛雨晴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青云！你的伤！而且这很可能是个陷阱！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计划一下…”
青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等不了。”他吐出三个字，转身大步离开。
洛雨晴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一咬牙，也立刻跟了上去。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闯。
阿来和小黄面面相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夜色中，几辆车朝着“藏珍阁”博物馆疾驰而去。
新的风暴，已然在成都的夜色中酝酿。而这一次，青云将主动踏入那未知的漩涡中心。
“藏珍阁”博物馆在夜色中静默矗立，飞檐斗拱在清冷月光下勾勒出森严的轮廓，与周围现代的霓虹格格不入。紧闭的大门如同巨兽的嘴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几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街角阴影里。
“云哥，怎么进去？撬锁还是…”小黄压低声音问，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紧张。
“不用。”青云推开车门下车，目光冷冽地扫过博物馆紧闭的大门和围墙上的监控探头，“让他们自己开。”
他拿出一个特制的、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夜莺”远程提供支持），手指飞快操作，屏幕上代码流瀑布般刷新。很快，博物馆外墙的几个监控探头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但它们传回安保室的画面，已经被替换成了循环播放的静态图像。
紧接着，博物馆侧面的一个员工通道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自动打开了。
“走。”青云收起设备，率先走向那道幽深的入口。
阿来和小黄看得目瞪口呆，云哥这手段，比以前高端了不知道多少倍！两人赶紧跟上，手里紧紧攥着甩棍。
洛雨晴也紧随其后，她的心跳得厉害，一半是因为潜入博物馆的紧张，另一半则是因为对青云伤势和状态的担忧。她快走几步，几乎与青云并肩，低声急切道：“青云！就算进去了，博物馆那么大，我们怎么找一幅画？而且这明显不对劲！斯特兰奇刚死，‘老板’的线索就主动送上门，还正好在成都？这太巧合了！”
青云脚步未停，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冷硬如冰：“是不是陷阱，看了才知道。如果是饵，我就把下饵的手剁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暴戾，让洛雨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仇恨已经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判断力。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空气中有股陈旧的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分头找。阿来左翼，小黄右翼，重点查找书画藏品库房和相关档案室。保持通讯。”青云简单下令，自己则朝着主展厅方向走去。
“我跟你一起！”洛雨晴毫不犹豫地跟上他，语气坚决。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行动，尤其是在这种状态下。
青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寂静的展厅里。巨大的玻璃展柜像一个个沉默的棺椁，里面陈列着历史的碎片。月光透过高窗洒下，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更添几分诡异。
青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展柜和标识牌，寻找着任何与《西山晴雪图》或相关书画收藏有关的线索。他的动作很快，但洛雨晴能看出他受伤的手臂在微微颤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他未受伤的手臂，强迫他停下。
“青云！停下！你需要休息！你的伤口会崩开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青云身体一僵，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冰冷地看向她：“我说了，别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洛雨晴的情绪也有些失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这样下去，不仅报不了仇，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程先生让你回来是让你冷静的，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冷静？！”青云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猛地逼近她，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压抑的低吼在展厅里回荡，“我怎么冷静？！我妈被人用那种手段害死！你告诉我怎么冷静？！躲在后面，等你们所谓的计划？我等不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手臂上的纱布果然又渗出了血迹。
看着他痛苦而疯狂的样子，洛雨晴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化作了汹涌的心疼。她突然伸出双手，不顾一切地捧住他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你痛！我知道你恨！我看着都替你痛！”她的眼泪终于滑落，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但我不想看着你被这仇恨毁掉！我不想看到你变成只懂得杀戮的机器！你母亲如果在天有灵，她也绝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她的指尖温暖而柔软，带着一丝颤抖，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和她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情感。
青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震住了。脸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她眼中滚烫的泪水，像一道微光，瞬间刺入了他被仇恨冰封的内心最深处。
他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眼中疯狂的赤红稍稍褪去，露出一丝短暂的茫然和…脆弱。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无人的博物馆展厅里，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张力，混合着仇恨、痛苦、担忧和一种悄然滋生的、不合时宜的温情。
就在这时！
“云哥！找到了！地下二层，珍品书画库！有发现！”阿来急促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凝固！
青云猛地回过神，眼中的脆弱瞬间消失，再次被冰冷的锐利取代。他轻轻但坚定地拨开洛雨晴的手，转身就朝着地下层的入口快步走去。
洛雨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中一阵苦涩，但看到他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冷静，又稍稍松了口气。她擦干眼泪，立刻跟上。
地下书画库房的门同样被轻易打开。里面空间更大，恒温恒湿，空气中墨香和旧纸的味道更浓。
阿来和小黄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打开的樟木箱子前，脸色惊疑不定。
“云哥！你看这个！”阿来指着箱子里。
只见巨大的箱子里，根本没有所谓的《西山晴雪图》，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叠…美元、欧元、金条！还有几本厚厚的账册！
而在箱子的最上面，平放着一幅卷轴。展开一半，露出的却不是山水画，而是一张用毛笔写着血红大字的宣纸！
「程青云，这份‘厚礼’，喜欢吗？找你母亲真相的路上，需要盘缠。— ‘老板’敬上」
赤裸裸的嘲讽！挑衅！
这根本不是什么线索，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侮辱性的陷阱！
青云看着那血红的字迹和满箱的金钱，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老板”不仅知道他会来，还知道他母亲的事！甚至用这种肮脏的钱来侮辱他母亲的死！
“操你妈！！”阿来气得一脚踹在箱子上！
小黄也脸色铁青。
洛雨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就在这时——
库房内外所有的灯光猛地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惊天动地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从四面八方快速靠近的、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
“不好！中计了！被包围了！”小黄失声惊呼！
“冲出去！”青云的声音在黑暗中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那刚刚被洛雨晴稍稍安抚下去的疯狂杀意，此刻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
他毫不犹豫地拔出枪！
洛雨晴在黑暗中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青云！别冲动！”
但已经晚了。
库房的几个出口同时被撞开！强烈的战术手电光柱射入，晃得人睁不开眼！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外面传来通过扩音器喊出的、严厉的警告声！
是警察！而且听动静，人数极多！
“老板”不仅设下陷阱，还报了警！要将他们彻底按死在这里！
“云哥！怎么办？！”阿来和小黄背靠背，紧张地举起武器。
黑暗库房，警方围困，罪证（满箱的现金）确凿…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青云站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着，手中的枪握得死紧。洛雨晴能感觉到他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杀意而在微微颤抖。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哀求：“青云！求你了！别硬拼！我们可以解释…”
一旦对警方开火，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青云猛地抬起手，却不是开枪，而是对着耳机低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残存的理智：“‘夜莺’！干扰所有通讯！制造混乱！”
然后，他猛地转身，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洛雨晴的手腕，对着阿来和小黄低吼道：“跟着我！从通风管道走！这是命令！”
他没有选择硬拼！在最后关头，洛雨晴的哀求和她刚才那番话，似乎起到了一丝微弱的作用，拉回了他一丝理智！
他拉着洛雨晴，凭借记忆和超强的方向感，朝着库房角落的检修通风口猛冲过去！
阿来和小黄愣了一下，立刻跟上！
“砰！”青云一枪打烂了通风口的栅栏！
“进去！”
他粗暴地将洛雨晴先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阿来和小黄紧随其后！
几乎在他们钻入通风管的瞬间，库房的灯猛地亮起！大批武装警察冲了进来，只看到空空如也的箱子和晃动的通风口栅栏！
“追！”
狭窄、黑暗、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内，四人艰难地爬行。
洛雨晴的心还在狂跳，身后是警察的喊叫声和犬吠声。但手腕上，青云那紧紧抓住她的、冰冷而有力的手，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他刚才…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爬行中，在一个相对宽敞的管道交汇处，青云终于停了下来，剧烈地喘息着。黑暗里，洛雨晴能听到他压抑的痛苦呼吸声。
她摸索着，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问：“你的手…是不是很疼？”
青云没有回答，只是喘息着。良久，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只是一个瞬间的用力，随即松开。
但洛雨晴却清晰地感受到了。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仿佛都得到了回应。眼泪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微弱的、苦涩的希望。
黑暗的管道里，两颗在绝境中挣扎的心，似乎靠近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前方的出路，依旧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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