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已然带了彻骨的凉意。可这寒意,却远远不及沈莲岫心底的万分之一。
她坐在梳妆台前,像个精致的木偶,任由丫鬟婆子们摆布。大红的嫁衣如火般灼目,金丝银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每一针都像是在嘲讽她此刻的处境。赤金镶宝的凤冠沉重地压在头上,沉甸甸的,几乎要折断她纤细的脖颈。
铜镜里映出一张脸,眉眼如画,肤光胜雪,经过妆点,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可那双本该潋滟生波的杏眼里,却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只有最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隐忍的寒光。
“哎呀,姐姐今日可真美。”一道娇柔做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沈莲岫没有回头,透过铜镜,她看到她的好妹妹,沈府嫡女沈芜瑜,正袅袅娜娜地走进来,一身水粉色的衣裙,衬得她娇俏可人,与这满室刺目的红格格不入。
“妹妹来了。”沈莲岫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沈芜瑜走到她身边,假意帮她正了正凤冠,俯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姐姐,妹妹这可是给你送了一桩天大的好姻缘呢。那国公府世子周临澈,虽说如今瞎了,可身份尊贵依旧,你一个庶女,能嫁过去做世子正妃,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话语却如毒蛇的信子,冰冷黏腻。
沈莲岫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讥讽。福分?若不是周临澈三个月前坠马双目失明,前程尽毁,这天大的“福分”,她沈芜瑜会舍得让出来?当初两家订婚,她沈芜瑜可是欢喜得恨不得昭告天下,如今世子成了废人,她便又哭又闹,拼着名声受损也要悔婚。
而这“替嫁”的“好事”,最终却落到了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头上。
“是啊,真是多谢妹妹……和母亲‘成全’。”沈莲岫抬眼,看向镜中沈芜瑜那副虚伪的嘴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这时,继母王氏也走了进来,她穿着绛紫色团花褙子,头戴珠翠,一派主母雍容。她挥退了下人,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王氏走到沈莲岫面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莲岫,今日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有些话,母亲还得再叮嘱你一遍。”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到了国公府,好好做你的世子妃,谨言慎行,莫要丢了我们沈家的脸面。尤其要记住,你今日是‘为什么’能穿上这身嫁衣的。你生母的坟冢,还需要沈家照拂,你弟弟的前程,也还捏在老爷手里。你若安分,他们自然安稳;你若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莲岫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让她越发清醒。生母早逝,留下她和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弟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也是王氏拿捏她最有效的筹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怒火,抬起头,脸上是一片逆来顺受的温顺:“母亲的教诲,女儿谨记于心。女儿会安分守己,绝不会连累娘家。”
“很好。”王氏满意地点点头,亲手为她盖上了大红销金的盖头。
视线被彻底隔绝,眼前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红。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沈莲岫在喜婆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沈府。耳边是喧嚣的乐声和宾客的道贺,但她仿佛置身事外,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戏。
她被人背着,送进了花轿。轿帘落下的那一刻,外界的声音仿佛被隔绝了大半。轿子被稳稳地抬起,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陌生的、名为“家”的牢笼而去。
轿子里,沈莲岫一把扯下了碍事的盖头。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替嫁,已成定局。她无力反抗,至少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她必须隐忍。王氏用弟弟和她生母的坟冢威胁她,她不能拿他们在意的人冒险。
那么,前路何在?
嫁给一个双目失明、心有所属,并且性情未知的世子。她的未来,似乎一片灰暗。
不,不能这么想。
沈莲岫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回想起关于周临澈的寥寥信息。英国公世子,少年英才,文武双全,曾是京城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可惜,天妒英才,一场意外夺去了他的光明,也几乎夺走了他的未来。
一个曾经翱翔九天的鹰隼,骤然折翼,被困于方寸之间,他的内心该是何等的骄傲、痛苦与……不甘?
而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被迫接受一个庶女的替嫁,他的心情,恐怕不会比她好多少。
或许,这并非完全是一个死局。
她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而他,需要一个能维持表面体面、不打扰他世界的“摆设”。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沈莲岫心中逐渐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流程,繁琐而机械。跨火盆,踏马鞍……沈莲岫像个提线木偶,在喜婆的指引下,完成一项项仪式。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探究的,怜悯的,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国公府的水,恐怕比沈家还要深。
最让她意外的,是拜堂。
她并未如传闻中那般,抱着一只公鸡拜堂。新郎官周临澈出现了。
她盖着盖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透过下方有限的视线,看到一双穿着云纹锦靴的脚,步伐稳健,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牵过了红绸的另一端。
他的手很凉。
全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周围的喧闹似乎与他无关,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而沉寂的气息。
礼毕后,她便被送入了新房。
新房布置得极尽奢华,红烛高燃,帐幔低垂。可这满室的喜庆,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冷清。
下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从喧闹渐渐归于寂静。红泪垂落,烛火噼啪作响。
沈莲岫端坐在床沿,腰背挺得笔直,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内心却在飞速盘算。他会不会来?来了,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就在她以为今夜将要独自度过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床榻走来。
沈莲岫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那人在她面前站定,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然后,一柄冰冷的、坚硬的玉如意,挑向了她头上的盖头。
红色的盖头被缓缓挑起,视线豁然开朗。
沈莲岫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凤眼,眼尾微挑,轮廓深邃。可偏偏,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如同蒙尘的黑曜石,空洞、沉寂,映不出丝毫光影,也映不出她的模样。
尽管如此,这双失焦的眼睛,却依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
他的面容俊美无俦,却因久不见日光而显得有些苍白,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凌厉。即使静立不动,也自带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清贵与疏离。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吉服,身姿挺拔如松,若非手中那根充当眼睛的紫竹手杖,几乎让人看不出他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
四目相对——或许,只是她单方面的“相对”。
沈莲岫按捺住狂跳的心,正准备依照礼数开口。
却见周临澈微微侧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不带丝毫温度,率先打破了沉默:
“沈氏芜瑜?”
这一声询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果然,心心念念的还是他那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的妹妹,沈芜瑜。
沈莲岫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缓缓站起身,对着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开口:
“世子爷安好。妾身,沈氏莲岫。”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临澈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那双原本空洞无物的眸子,仿佛瞬间凝结了万载寒冰,凛冽的杀意与惊怒毫不掩饰地席卷而来。他手中的紫竹手杖猛地向前一步,重重顿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却令人心悸的一声——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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