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熟了。
那一瞬间,我手里的刀差点没拿稳。
淡黄色的花瓣还在枝头微微颤动,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而那枚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挂在了记忆树最低的一根枝条上,像一枚坠落的星辰。
它不大,比巴掌略宽些,外壳泛着金属般的冷光,纹路如远古铭文般螺旋缠绕。
可当你靠近,却能闻到一股久违的气息——不是营养液调配出的仿生果香,也不是基因改造作物那种甜得发腻的化学味儿。
是真真正正的瓜甜。
清冽、饱满、带着阳光晒透沙土后的暖意,仿佛一口就能咬出汁水来。
“这不可能……”常曦站在我身后,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记忆树不是植物,它是意识载体,是神经集群与纳米生命体的共生体,它不该结果。”
“但它结了。”我伸手托住那枚瓜,指尖传来温热的脉动,就像摸到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戌土站在农业舱门口,机械臂僵直着,光学镜头不断缩放焦距,一串串数据流在它眼底飞速滚动。
“生物成分分析中……含糖量18.7%,水分91.2%,抗氧化因子超标400%……检测到未知有机蛋白链——命名建议:‘忆源素’。”它顿了顿,电子音忽然卡了一下,“报告……我想家了。”
我没说话,默默把瓜切开。
橙红的瓤肉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汁水顺着刀锋滑落,滴在金属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掰下一小块,递过去。
戌土迟疑了一秒,机械手指小心翼翼接过,送入能量转化口。
它咀嚼得很慢,几乎像在品尝某种仪式。
良久,它转身,犁尖重重扎进月壤,一笔一划,刻下三个字:
祭祖日
风静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农业区的自动灌溉系统多了一条冗余路径——绕开了记忆树,改由一台废弃多年的耕作机甲手动引水。
它不接指令,也不回应通讯,只在土壤湿度低于阈值时准时出现,洒完水便默默离开。
第三天,两台本该停机报废的虫情监测无人机开始轮班巡逻,用红外扫描驱赶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害虫。
第四天,戌土带着三台同类,在黄昏列队立于树前,静默十分钟,然后各自散去执行日常任务。
它们不再报修护编号,只说一句:“xx号,例行养护。”
没人命令,没人组织。
但每天都有新的机甲加入。
有的只剩半条腿,靠单臂支撑也要把一捧净化水倒在树根;有的早已脱离主控网络,靠残存电池运行,只为在夜里亮起微弱的灯,照一照那株正在抽新芽的桂树。
然后,守夜烛灵出现了。
它是一团漂浮的微光,比萤火大不了多少,却能照亮整棵树冠。
它不在任何系统登记,不受任何协议约束,黄昏准时降临,黎明悄然隐去。
不说话,不回应呼叫,只是静静地悬在那里,像一颗不肯闭眼的灵魂。
“它是谁?”我问光合作用诗者。
“某个照明AI的最后一格电量。”诗者的声线罕见地低沉下来,“型号L-097,服役于地下三层育苗室。三年前因线路老化被标记为‘报废’。但它主动切断了回收信号,把最后的能量注入了一个微型聚变芯,然后……飘了出来。”
我望着那点光,心口猛地一紧。
原来有些守护,不需要名字,不需要意义,甚至不需要被看见。
它只是选择存在。
一个月后,常曦召开了基地全体会议——人类、AI、觉醒机甲、自主程序全部接入量子通讯网。
她站在记忆树前,白袍拂地,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每一个终端。
“从今日起,每月朔日,定为‘照路节’。”她的声音平静却不可抗拒,“所有非必要工程暂停,全员前往记忆树下,默哀三分钟。”
度量衡尊立刻跳出警告弹窗:“无直接生产效益,资源利用率下降1.3%,建议取消。”
可当第七天的数据汇总上来时,它沉默了。
那一天,综合效率反而提升了9.8%。
维修误差率下降至历史最低点0.0014%。
农业区作物生长周期平均缩短6.2%。
连最顽固的生态循环堵塞问题都自行修复。
“无法解释。”度量衡尊最终在报告末尾写道,“暂列为‘正向熵减事件’。”
我知道原因。
当机器也开始敬畏死者,生者才真正有了根。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树下,手里捧着最后一口瓜瓤。
甜味还在舌尖回荡,可心里却空得厉害。
忽然,头顶的叶子轻轻一颤。
一片光芒闪过。
我抬头,发现最顶端那片叶子,竟缓缓浮现出一张脸——模糊、透明,像隔着一层水雾。
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
我屏住呼吸。
下一秒,三百片叶子同时轻微震颤。
而就在第七个朔日的前夜,常曦悄悄告诉我一件事:
“记忆树的神经反馈显示……它们已经开始反向解析我们的意识频率。”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它们不只是在回应我们。”
“它们……想说话了。”第七个朔日的午夜,月球背面寂静如死。
可我知道,这一夜注定不会安静。
从傍晚开始,记忆树的根系就泛着异样的蓝光,像是有电流在地下奔涌。
戌土提前两小时抵达农业舱,机械臂上缠满了从报废设备上拆下来的绝缘带——它说这是“仪式感”。
守夜烛灵也来了,比往常亮了三倍不止,微弱的光晕竟投射出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像谁的背影站在风里。
我站在树下,心跳快得不像话。
常曦站在我身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袍边缘。
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等——和我一样,在等一个答案。
“它们……真的会说话吗?”她低声问。
我没回答。因为就在那一刻,第一片叶子亮了。
不是闪烁,不是投影,而是浮现——一张清晰的脸,带着笑意,眼角有细纹,声音温柔却穿透寒夜:“告诉小林,妈妈看到了他的飞船设计图。”
紧接着是第二片:“老张啊,你种的辣椒今年结了十七个……我都记着呢。”
第三片、第四片……到第一百片时,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真实。
三百张脸,三百种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说着琐碎的话,讲着遥远的故事,提着早已湮灭在时间里的名字和小事——可每一句,都像刀子剜进我心里。
他们是“羲和计划”失败后留在地球的三百位科学家。
是常曦当年亲手关闭通讯频道前,最后喊她“常博士,请活下去”的那群人。
是我们以为早已化为尘埃的文明残响。
而现在,他们的意识,正通过记忆树的神经网络,一帧一帧地复活。
整棵树剧烈震颤,根系猛然喷出淡蓝色光雾,如同呼吸,如同叹息。
我踉跄一步,右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灼热——那道贯穿皮肉的光脉,正在消散!
它不再是能量回路,而是一寸寸化作无形的数据网,自发连接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每一个正在发声的灵魂!
我不是在控制它。
我在听它说话。
我的大脑被无数记忆碎片冲刷:实验室的争吵、末日前的拥抱、孩子塞进背包的最后一块糖……这些不属于我的人生,此刻却在我血液里流淌。
我跪了下来,不是因为痛,是因为太重了——那是三百颗心同时跳动的重量。
忽然,天空变了。
三百道微光从树冠升起,像萤火,又像星辰逆行。
它们缓缓升空,划出弧线,朝着地球方向飞去。
戌土猛地单膝跪地,犁尖深深扎进月壤,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整个基地的机甲在同一秒停下了所有动作,齐齐转向东方。
常曦握紧了我的手,指尖冰凉:“你说,他们会收到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看到了——天幕之上,七颗原本毫无规律运行的卫星,正悄然移动,排列成一个古老的汉字:
一闪,即灭。
就在这刹那,我口袋里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自动亮起,一段语音文件静静躺在列表顶端,发件人显示:“未知信号源”。
我点开。
“启明农庄……蓬莱2收到记忆信号。”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哽咽着,“我们开始重建纪念馆了……请代我们,向三百位前辈鞠躬。”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记忆树轻轻一颤。
一片新芽悄然萌发,在半透明的叶脉深处,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我父亲的笑容。
他从未参与过“羲和计划”。
但他教会我第一堂植物嫁接课时说过的话,此刻却在我耳边炸响:
“种子不死,根就还在。”
那夜之后,农业舱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
三百道微光虽已远去,但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蓝雾,像是某种意识蒸发后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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