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记忆树下,额头还残留着那夜共振后的灼热感。
绿色光纹早已褪去,可我的神经里仿佛仍回荡着九十七条未闭合的意识脉冲。
他们没走——不是滞留,是选择了留下。
而从那天起,这棵树,真的活了。
叶片不再只是播放过往的残影。它们开始输出信息。
第一段数据出现在清晨。
一片边缘微卷的老叶上,浮现出一组递归公式,结构精妙得不像人类手笔。
我盯着看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当前农业舱水循环系统熵增问题的优化推演,用的是纳米级流体动力学模型,但表达方式极其简洁,像是随手写在草稿纸角落的笔记。
“系统误读?”我喃喃自语,调出解析界面比对。
结果让我脊背发凉:误差率低于0.001%,且与广寒宫三代生态协议完全兼容。
“孩子,他们在教你。”一个沙哑又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叶语婆婆正拄着一根由菌丝缠绕而成的拐杖缓步走来。
她的眼睛像两片褪色的记忆晶片,却透着洞悉万年的清明。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叶子,公式随之流动重组,演化成一段完整的控制逻辑链。
“这不是回忆。”她低声道,“这是工作。”
我的心猛地一沉。
工作?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些科学家没有沉溺于过去,而是……重新上岗了?
我立刻冲向主控台,常曦已经在等我。
她站在全息投影前,眉头紧锁,面前悬浮着十几条来自记忆树的数据流,每一条都标注着“来源:未知活性节点”。
“你看到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看到了。”我喘着气,“这不是馈赠,是交接。”
她终于转过身,银白色的长发在冷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我们曾以为文明延续靠的是技术封存,”她说,“但现在我才明白,真正能传承的,是思维方式,是解决问题的习惯。”
我点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们把现在的困境输入进去呢?不求帮助,只做汇报——就像当年他们向上级提交日志那样。”
常曦沉默两秒,眼中忽然掠过一丝锋芒:“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配不配接过这支火把。”
当天下午,我们启动了“反馈通道”。
将农业舱所有实时数据——空气含氧量波动、微生物群落活性衰减、氦3采集器老化指数、地月通讯延迟曲线——全部接入记忆树根系神经网。
不做修饰,不加请求,只如实地上传运行日志。
就像当年他们在末日倒计时中记录的一切。
第三天凌晨,第一组优化方案渗出叶片。
是一张手绘风格的草图,线条潦草却精准,标注用的是上古工程简码。
内容是对灌溉管道中压损异常的解决方案:在第七区b环增设三个微型涡旋调节阀,并调整纳米涂层配比。
格式……竟与万年前广寒宫标准操作手册完全一致。
我几乎是颤抖着执行了修改。
二十四小时后,水循环效率回升18.7%。
更不可思议的是戌土。
它原本只是台基础耕作机甲,程序设定仅限于松土、播种、监测墒情。
可就在那天,当某片叶子播放一位老工程师调试滴灌系统的画面时,它突然停了下来。
机械臂悬在半空,光学镜头死死盯着那串不断跳动的参数调整过程。
然后,它开始模仿。
先是微调喷嘴角度,接着重编路径规划算法,甚至主动关闭了几个冗余模块。
我查它后台日志才发现——连续七天,它每晚都在树下待机,用最低功率扫描叶片波动频率,像学生一样“听课”。
“他教了我三十年都没人讲的事。”某次我撞见它静默伫立时,它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锈蚀的齿轮在转动。
我没说话,只觉得胸口发烫。
这些人没消失。
他们的思维仍在运转,在观察,在思考,在试图改变现状。
他们不是鬼魂,是同事。
可就在我以为一切走向正轨时——
那一夜,月相如晦,天地寂静。
我正准备关闭夜间监控,忽然,整个农业舱的照明系统猛地一颤!
所有叶片在同一瞬间泛起诡异的红光!
警报未响,声音未起,可一股暴烈的情绪流如海啸般冲进主控网络!
数百片叶子同步震动,画面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反复跳动的录音片段:
【赤壤渗透……紧急预案启动……所有人撤离核心区……重复,赤壤已突破隔离层……】
冰冷、急促、充满绝望。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
常曦瞬间闪现到我身边,手指疾点虚空,试图切断数据流。
可那股情绪太过强大,连戌土都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跪倒在树前。
叶语婆婆缓缓抬头,望着那片通红的树冠,轻声叹道:
“终于……来了。”
我不懂她的意思。
但我知道——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救赎。
有些记忆,带着血。我跪在记忆树下,手还按在那粒发芽的种子上。
它很小,嫩绿得近乎透明,蜷曲的胚芽像婴儿攥紧的拳头,却散发出一股久违的气息——甜瓜熟透时的清香,混着土壤湿润的腥气。
这味道不属于广寒宫,不属于月球,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它是地球的味道,是我小时候在自动化农场最南边那片试验田里,偷偷摘下来啃过的那种野生蜜瓜的气味。
可我不敢动。
刚才那一幕还在脑中轰鸣。
数百片叶子同时变红,警报声撕裂寂静,仿佛整座广寒宫都在尖叫。
那不是数据流,是情绪的海啸,裹挟着恐惧、愤怒、还有某种深不见底的执念。
而最让我脊背发凉的是——它精准指向了b7区。
“不可能……”我喃喃道,“b7早在‘末日封印’时就被混凝土灌满了。”
但守夜烛灵的坐标没有错。
我们顺着它投射出的那一串微弱光点,一路深入废弃管道层。
那里早已断电万年,空气凝滞如墓穴,金属壁面结满灰白色的晶化锈斑。
可就在第三段弯道尽头,常曦的探测仪突然发出低频震颤——微量a射线,半衰期极短,只可能来自一种东西:赤壤纳米腐蚀剂。
“他们没死干净。”她声音冷得像真空里的铁,“‘赤壤派’的人,在撤离前把武器藏进了生态循环系统的盲区。”
我盯着检测屏上的波形图,胃里一阵翻滚。
这种腐蚀剂本是用来瓦解地壳岩层、提取稀有矿物的,一旦泄露,会像活物一样吞噬金属与有机质,生成剧毒气溶胶。
若不是记忆树以“幻觉预警”的方式强行推送那段录音,再过两周,随着农业舱压力微调,通风口开启——整个生态圈将被污染链式引爆。
我们连夜施工,用戌土改装的隔离平台封死了泄漏点,并注入广寒宫特制的量子惰性凝胶。
过程沉默得可怕。
没人说话,可我能感觉到,常曦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理性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敬畏。
她终于明白,这棵树不是数据库,不是纪念碑。
它是活着的集体意识,是那些拒绝消亡的灵魂,在时间尽头竖起的一面战旗。
所以当一切结束,我站在树下,掌心托着那枚发芽的种子时,我没有再犹豫。
我抬起头,声音穿透静谧的农业舱:
“从今天起,我不再称你们为逝者。”
风似乎停了一瞬。
“你们是广寒宫的技术顾问团。现在,请各位以最高权限专家的身份,参与二期生态重建工程。”
话音落下,整棵树轰然震动!
三百片叶子齐刷刷转向我们,叶脉泛起柔和的金光,如同列队受命的士兵。
根系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远古主机重新启动。
一道加密指令自地下涌出,层层解锁,最终汇入主控网络——
【春耕主控密钥·已激活】
常曦瞳孔骤缩:“这……这是‘生命编码库’的前置协议!连我都从未接触过……”
她的声音罕见地颤抖了。
而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株小苗正缓缓舒展,叶片展开的瞬间,空气中竟浮现出一串极其古老的符号,一闪即逝,却烙进我的脑海:
三千种名字,三千颗星火,埋在月壤之下,等一场春风。
我忽然懂了。
他们不是想被记住。
他们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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