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的黎明像浸血的薄纱，裹着彻骨寒意。沈墨心在寅时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被困在俞青峰双臂筑成的牢笼里。这人竟真守了一夜，下颌抵着她发顶，左手紧握剑柄，青白指节间凝着未散杀意。她稍一挪动，就听见他喉间滚出的沙哑：“追兵离此尚有七里。”
“伤口裂了三次，你还能撑多久？”她挣开怀抱，盯着他胸前纱布上暗红的花。昨夜她亲手包扎时，这血痕还只铜钱大。
俞青峰低头撩开衣襟，被毒素染成青紫色的伤口狰狞外翻。他竟笑了：“你做梦都攥着我衣领不放。”
沈墨心指尖一颤。十二岁雪夜，母亲咽气时也这样攥着染血的衣襟。她粗暴拆开绷带，药粉洒落瞬间，他喉间溢出的闷哼撞在石壁上。岩洞顶垂落的钟乳石滴下水珠，正落在她后颈。
“疼就叫。”她系带的手故意绕紧。
“梦见什么了？”俞青峰忽问。
“梦见你死了。”皮质束带勒进掌心，“我割开你喉咙，血溅在雪地上像红梅。”
手腕猛地被铁钳箍住！晨光刺破雾霭，她才看清他眼底蛛网密布的血丝——这人彻夜未眠，只为守着她一场噩梦。“知道我为何替你挡箭？”他拇指摩挲她腕间旧疤，那是三年前箭矢贯穿的印记。
沈墨心脊背僵直。昨日那支孔雀翎淬着苗疆蛊毒，本要钉穿她的心脏。
“你的命是我的。”滚烫呼吸烙在耳后，“阎王爷要收，也得先过我这关。”
清脆巴掌声惊起洞外寒鸦。俞青峰偏头吐出血沫，唇角却噙着笑，眼底似有火炭灼烧。沈墨心突然揪住他衣襟咬上那带血的唇，铁锈味在撕咬间弥漫，两颗濒死的灵魂在血腥中交颈喘息。
赤金朝霞在溪面铺开万丈绫罗。尚琳踹开拦路荆棘时，正撞见沁益剜出肩头箭簇。血水溅上溪石，竟滋起青烟，将鹅卵石蚀出蜂窝状的坑洼。
“七日离魂！”尚琳夺匕首的手抖如风中残叶。箭头蓝芒如鬼火，南疆巫族秘毒入脉七日，心腑便化血水。
沁益咳着血沫嗤笑：“尚家公子要当华佗再世？”
水流陡然湍急。尚琳扯下云锦袖摆浸入溪水，抬眼却见她颈侧鳞形胎记——沁氏“逆鳞”随血脉贲张起伏，传说触之者必遭天谴。他魔怔般伸手，指尖离那片妖异皮肤仅存毫厘时，腕骨突遭钢钳锁拿！
“想摸？”沁益眼底讥诮如淬毒银针，“《河洛图》背面的解方缺三味药。”淡青色血液溢出唇角，“千年雪蟾，活人蛊……”冰凉指腹猛地戳进他心口，“还有你这颗跳了二十二年的活心！”
劲风破空！尚琳抱着她栽进刺骨溪流，错骨镖擦耳飞过，尾端红穗在桉树上抖如毒蛇信子。沁益湿衣紧贴玲珑曲线，笑时白齿森森：“跟吃人心的妖女私奔，尚家祠堂的列祖列宗怕要气活过来？”
溶洞深处，万载寒冰在阴影里泛着幽光。沈墨心摩挲青铜钥匙上盘蛇纹路，蛇眼镶着的黑曜石映出她颈间铁项圈——十二年来这寸寒铁如附骨之蛆，刻满囚奴符咒。
“解开你脖子上狗链的东西。”俞青峰声如碎玉。
沈墨心骤然扼住他喉管：“何处得的？”
“毁过三十七道这种咒枷。”他任喉骨在指下哀鸣，从怀中摸出银针，“你这条刻的是‘蚀心印’，发作时如万蚁噬心。”洞外突响追兵号角，声浪震得冰棱簌簌坠落。沈墨心猛地扯开他衣襟——锁骨下烙着同样蜿蜒咒文！
“比你早五年戴上。”他系衣带的手稳如磐石，“信我了吗？”
哭风陵的醉骨花正值盛放。沁益将尚琳死死按在岩缝中，甜腻异香里混杂追兵被毒藤绞碎的骨裂声。她唇色因剧毒蔓延而紫胀，忽见尚琳撕开前襟，鲨皮鞘匕首直插心脏！
“药谷是假的！”刀尖没入皮肉半寸，“这颗心给你炼药！”
鲜血喷涌刹那，沁益颈侧逆鳞迸出血色光瀑！她咬破指尖按在他心口，两股热血交融瞬间，整座山崖的藤蔓化作虬龙狂舞，追兵骨肉被绞成漫天血雨。
“巫族血契已成。”她舔舐指尖残血，“从此我伤你痛，我死你亡。”
落云山庄的大小姐燕南枝正勒马崖顶。猩红斗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真当跳崖便能逃出生天？”她抚着腕间金环冷笑，“放箭雨！”三百硬弓同时弯如满月，淬火箭镞在暮色下汇成赤红星河。
“抱紧！”俞青峰突然拽过沈墨心跃向深潭。疾坠间项圈青铜锁“咔哒”弹开！十二年未接触空气的皮肤暴露在飞溅水珠下，苍白如坟茔新尸。锁链坠地脆响中，俞青峰也扯落自己的枷锁。
“早该扔了这劳什子。”他碾碎朽铁，“天地为牢便够你我挣扎，何须再加锁链。”
追兵火把已堵死洞口。沈墨心剑未出鞘，忽被他扯到身后。男人后背如山崖横亘，肩胛凸起如断翼。“轮到我护你了。”他侧颜在火光中如石刻雕像，“毕竟你的命——”
“你的命也是我的！”她长剑悍然出鞘，剑锋擦过他腰侧绽出寒芒。两道脊背相抵的身影撞向洞口，剑光与火光在岩壁上融成搏命的图腾。
巨鹰厉啸撕裂暮色。尚琳捂着重创的左肩，看沁益倚在枯树上呕血不止。“血契反噬？”他撕下衣襟为她包扎，“不是说同生共死？”
“那三百箭手用的离火弩…”沁益喘息如破风箱，“箭镞掺了镇魂砂……专克巫族血脉……”她突然攥紧他染血的衣襟：“若我撑不过今夜，你心脏里的蛊虫……”
“会将我啃成空壳？”尚琳嗤笑，“求之不得。”俯身舐尽她唇间残血。
此刻七百里外，金銮殿上九龙玺重重敲落。“发兵南疆！”老皇帝浑浊眼珠盯住奏报上“血契重现”四字，“妖女沁益——朕要她活着跪上祭天台！”
崖底最后一线天光被黑暗吞噬。风卷着血腥味盘旋上升，锈蚀的钟摆荡至尽头，终于逆着重力向宿命反方向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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