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昆仑雪寂，心灯长明。冷云霓在雪山之巅沉睡三月，醒来时春光正好，楚随云守在她榻前，青衫已染风霜。
“师叔醒了？”他递来一盏温热的雪莲茶，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昨日天气，“各派送来七十六封请柬，都想见见点燃心灯之人。”
冷云霓披衣起身，推窗见桃花灼灼。噬界之口化作天边一道虹桥，江湖却未因此平静——三大镖局为争漕运大打出手，唐门与霹雳堂因火器配方对簿公堂，就连落霞宗山脚下，都有两拨香客为抢头香闹得头破血流。
“告诉他们，我修为尽失，不过是个寻常老妪。”她拈起瓣落花，指尖已无半分真气流转。丹田那点玄火余烬仍在，却温顺得像盏灯油，只够照亮方寸之地。
楚随云欲言又止，终是取来一封信：“醉师叔从苗疆带回的消息，五毒教圣女练成了‘同心蛊’，能控人心智。最近几起灭门案，现场都留着蛊虫痕迹。”
信纸沾着酒渍，画了只振翅的银蝶。冷云霓想起昆仑灵狐尾尖那点墨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黑暗，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只会换张面孔重现人间。
二
暮春时节，冷云霓执意下山。
她不要车马，只拄着青霜剑当拐杖，沿官道慢慢走。途经黄河渡口，见漕帮汉子为抢码头亮出刀斧，血水染红堤岸。她驻足看了半晌，从怀里摸出枚铜钱扔进募捐箱，箱上刻着“修桥铺路”。
夜里宿在破庙，听见两个更夫闲聊：“听说没？峨眉派静仪师太还俗了，嫁了岭南首富！”“啧啧，定是耐不住寂寞……”
楚随云默默添了把柴火。火光跃动间，冷云霓看见他腰间多了块玉佩，刻着并蒂莲——是三年前韩厉遗物里那对残佩的另一半。少年情愫，总在无人处悄然生长。
行至济南府，恰逢江湖盟推选新盟主。擂台摆在趵突泉边，九大门派高手轮番上场，刀光剑影惊得泉眼都歇了三分。冷云霓坐在茶棚角落，听茶客议论纷纷：
“青城派林掌门稳赢！”“未必，嵩山那位新方丈练成了易筋经！”“赌十两银子，我押唐门暗器！”
她低头吹开茶沫，瞥见邻桌有个戴斗笠的汉子，指节粗大，虎口结着厚茧，茶壶始终倾向左侧——是个左撇子剑客。而三日前崤山剑派灭门案，死者伤口皆呈左深右浅。
茶凉时，那汉子悄然离席。冷云霓放下茶钱，对楚随云使个眼色。有些债，迟早要还。
三
端午龙舟赛，洞庭湖上彩旗招展。
冷云霓被醉渔翁拉上乌篷船，看各帮各派在擂台上较劲。屠烈代表焚刀谷出战，焚天刀劈开十只粽子仍不沾米粒，赢得满堂彩。孟希声坐在评委席，浩然正气凝成金匾，给胜者题字“止戈为武”。
热闹处，忽见一艘画舫失控撞向观赛台。混乱中，十几道黑影窜出水面，直扑孟希声！暗器淬着绿芒，竟是唐门失传的“暴雨梨花针”！
“小心！”楚随云秋水剑出鞘，剑尖挑飞三枚毒针。冷云霓却望向远处烟波阁——窗口立着个撑油纸伞的女子，伞面绘着银蝶，正是五毒圣女。
当夜，孟希声书房遭窃，失窃的并非贵重物品，而是半卷《山河社稷图》残本。现场留着一方绣帕，帕角绣着歪斜的并蒂莲——与韩厉袖口残纹一模一样。
“有人要集齐社稷图。”醉渔翁灌着雄黄酒，“传闻此图能改山河气运，当年青峰撕毁它，就是怕落入奸人之手。”
冷云霓摩挲着青霜剑鞘。剑鞘新裂了道细纹，正是白日格挡暗器时震出的。江湖风雨，从来不会因一人牺牲而停歇。
四
七月流火，他们重返寒山寺。
古刹依旧破败，藏经阁却有了新住持——正是还俗的静仪师太。她已褪去僧袍，荆钗布裙在菜园锄草，见冷云霓来，合十行礼的手势仍带禅意。
“师姐别来无恙？”静仪递来新挖的芋头，“听说五毒圣女在找社稷图残片，苗疆十八寨已归顺她。”
冷云霓在梅树下挖出个陶罐，罐里不是经书，而是沈墨心早年游历苗疆的札记。页脚批注里藏着惊世秘辛：五毒教创派祖师，竟是前朝亡国公主！她创蛊术不为害人，是为复国积聚财力。
楚随云忽然指着梅树根须：“师叔看这个。”树根缠绕着半块玉珏，珏上刻着龙纹——与屠烈那枚焚刀谷客卿令上的暗记如出一辙。
谜团如雪球越滚越大。冷云霓夜宿钟楼，听了一夜风雨。黎明时分，她将青霜剑挂在梁上，对随云说：“去苗疆。有些恩怨，该了断了。”
下山时，静仪送来一篓新茶：“此去路远，师姐保重。”茶篓底层，悄无声息多了本《蛊毒考》，扉页写着“知己知彼”。
江湖如棋局，人人皆是棋子，人人也想做棋手。冷云霓回头看了眼寒山寺，寺钟惊起群鸟，飞向雾蒙蒙的南方。
那里，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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