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敲窗时，温乐瑜正坐在炕桌旁纳鞋底。线绳在指间绕了三圈，却总在穿过最后一个针孔时打滑，她抿着唇往指尖哈气，白雾刚散开就被窗缝漏进的寒风卷走。
“我来吧。”顾延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寒气。他解下沾着雪的军大衣，肩头落的雪花在暖炕边化成水珠，晕湿了深色的布料。
温乐瑜赶紧把针线往旁边推：“不用，我快好了……”话没说完，指尖就被针尖扎了下，细小的血珠冒出来，像落在白布上的朱砂。
“说了我来。”他不由分说拿过鞋底和针线，粗粝的手指捏着细针，动作竟比她还稳。他的指腹有层厚茧，是常年握枪和干活磨出来的，此刻却轻得像怕碰碎瓷娃娃，线绳穿过布面时几乎没带起褶皱。
温乐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下颌线投下淡淡的阴影，忽然想起刚穿书时的惶恐——书里写她会在下乡途中染风寒病逝，可现在，她不仅活过了预言的日子，还能坐在暖炕上看他纳鞋底。
“延霆哥，”她小声问，“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
他抬眼时，睫毛上似乎还沾着雪光：“会。”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我在，就会。”
窗外的风雪更急了，卷着哨声撞在窗纸上。隔壁忽然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林俏的怒吼：“顾延风你是不是傻！柴火往灶膛里塞那么多干啥？烟都呛死我了！”
“是你说要烤红薯的！”顾延风的声音闷闷的，“我怕火小了烤不熟……”
“那你也不能把整捆柴都塞进去啊！赶紧给我往外扒！”
温乐瑜忍不住笑，顾延霆也勾了勾唇角，手里的针线没停：“不用管他们，每天都这样。”
话虽如此，他还是起身往灶房走：“我去看看，别把炕烧塌了。”
温乐瑜跟着起身，刚到门口就看见林俏举着个焦黑的红薯冲出来，顾延风在后面追：“那是我好不容易埋在灶膛里的！你给我放下！”两人闹着撞进院子，雪沫子被踩得飞溅，倒比屋里的炉火还热闹。
顾延霆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灶膛里添了些干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眉眼都暖了。温乐瑜蹲在他身边，看着火苗舔舐柴薪，忽然说：“昨天供销社的王大姐说，县里要选知青代表去学拖拉机，你说我能行吗？”
他添柴的手顿了顿：“你想去？”
“嗯，”她绞着衣角，声音发虚，“我想学着挣钱，不想总靠着你……”
“谁说你靠着我了？”他打断她，语气却软得很，“想去就去，我教你。明天我去借队长的拖拉机，先带你在院子里练。”
温乐瑜眼睛亮起来：“真的？你会开拖拉机？”
“在部队学过一点。”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没说当年为了练这个，在戈壁滩上晒脱了三层皮。
这时林俏举着半块能看的红薯进来，顾延风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个没焦的：“乐瑜你尝尝，甜着呢！”他把红薯往温乐瑜手里塞，被林俏一巴掌拍开：“就你那脏手！”说着用干净帕子包了递过来，“别听他的，我这个才甜。”
两个红薯在温乐瑜手里冒着热气，像捧着两团小太阳。顾延霆拿过一个，掰了一半塞进她嘴里，烫得她直呼气，却舍不得吐——蜜甜的薯肉混着他指尖的温度，从舌尖暖到心口。
“对了，”林俏忽然想起什么，“刚才在村口碰见李铁头，他跟我打听你呢，乐瑜。”
温乐瑜心里一紧，顾延霆已经沉下脸：“他想干什么？”
“还能干嘛，”林俏嗤笑一声，“听说你要去学拖拉机，他说他表哥是农机站的，想让你求他帮忙……我直接把他怼回去了！说我家乐瑜有顾延霆教，用得着他瞎掺和？”
顾延风立刻接话：“就是！他还说乐瑜胆子小，肯定学不会，被我一拳怼在墙上了！”
“你又打架？”林俏瞪他。
“我那是替乐瑜出气！”
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温乐瑜赶紧说：“谢谢你们，不过我不怕，延霆哥会教我的。”她抬头看顾延霆，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
他果然没让她失望。第二天一早，他就借来队长的拖拉机，在晒谷场教她。温乐瑜握着方向盘，手抖得像筛糠，顾延霆站在旁边，大手覆在她手上，耐心得不像传闻中那个说一不二的糙汉：“别怕，离合慢慢松，油门轻踩……对，就这样，稳着。”
拖拉机“突突”地往前挪了半米，温乐瑜吓得闭上眼，却听见他低笑：“睁眼看看，你做到了。”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胡茬都染成了金的。温乐瑜忽然想起书里的“早死结局”，觉得那不过是页废纸——有他护着，有林俏陪着，就算前路有再多风雪，他们也能开出条暖烘烘的路来。
傍晚收工，顾延风兴冲冲地跑来说：“李铁头刚才在村口看乐瑜练车，脸都绿了！还跟人说‘顾家媳妇看着软，没想到这么能耐’！”
林俏踹了他一脚：“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妯娌！”
温乐瑜看着顾延霆把拖拉机停好，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抹布，指尖相触时，两人都红了脸。灶房的烟囱又升起了烟，林俏和顾延风的吵嚷声混着饭菜香飘出来，雪落在院墙上，轻轻巧巧的，像怕扰了这满院的暖。
夜里，温乐瑜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雪声，身边的顾延霆呼吸沉稳。她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被他顺势揽进怀里。
“今天累着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明天再练会儿？”
“嗯。”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延霆哥，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有自己的拖拉机？”
“会。”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等开春挣了工分，就去买一台。到时候带你去县城赶集，买你喜欢的珍珠发卡。”
温乐瑜笑着把脸埋进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明白——所谓的命运，从来不是书里写的那几行字。是他掌心的温度，是林俏的拳头，是灶膛里的火光，是吵吵闹闹里藏着的甜，把那些冰冷的语言，酿成了实实在在的暖。
雪还在下，却一点都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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