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辣辣地烤着麦场，金黄的麦粒在竹匾里摊成薄薄一层，被热风一吹，扬起细碎的粉，沾得人满身都是。温乐瑜蹲在树荫下，手里攥着根麦秆，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地面，鼻尖沁出的汗刚冒出来就被晒干，留下层白花花的盐渍。
“瑜瑜，过来歇会儿。”陆峥的声音从麦堆那边传来，他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淌着汗，肌肉随着扬叉的动作绷紧，像块浸了油的铁块。他把扬叉往麦堆上一插，大步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军用水壶，“喝点水，凉的，刚从井里湃过。”
温乐瑜拧开壶盖，凉丝丝的水汽扑在脸上，她抿了小口，抬头看见他脖颈上挂着的毛巾，伸手踮脚想给他擦擦汗，却被他按住手腕。“我自己来。”陆峥扯下毛巾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往下滴，滴在晒得发烫的土地上，“滋滋”两声就没了影。
不远处传来林俏的吆喝：“沈野你个懒虫！再躺麦垛上装死，我把你踹进麦糠堆里！”
“踹啊，你敢？”沈野的声音懒洋洋的，“有本事别用脚，用你那能劈砖的拳头，我保证不躲。”
温乐瑜探头看，只见林俏真就撸起袖子走过去，沈野却突然从麦垛上滚下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往麦堆里倒，两人在金黄的麦子里滚作一团，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他们俩天天这样。”温乐瑜忍不住笑，脸颊却被陆峥的大手遮住——他怕日头晒着她。
“别瞅了，眼睛该花了。”陆峥把她往树荫深处拉了拉，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含着，甜的。”
薄荷味的糖在舌尖化开，凉丝丝的甜漫到喉咙里。温乐瑜含着糖，看他转身要走，忽然拽住他的衣角：“我帮你翻麦子吧，总躺着也没事做。”
陆峥回头看她，眉头皱了皱：“你细皮嫩肉的，别沾着麦芒，痒。”他指了指她胳膊上刚起的小红点，“昨天就被扎了，忘了？”
“那我给你递水总行吧？”温乐瑜不服气，把水壶往他手里塞，“你流了好多汗。”
陆峥没法子，只好让她跟着。温乐瑜提着水壶跟在他身后，看他扬起扬叉，麦粒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偶尔有麦芒飘到他背上，他也不挠，只是绷紧肌肉，仿佛没知觉。
“陆大哥，有麦芒。”温乐瑜踮脚想去给他拈掉，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往怀里带。她撞进他滚烫的怀里，鼻尖蹭到他胸前的汗，刚要挣扎，就听见他低笑：“别动，让我抱会儿，刚扬了三趟，累。”
他的怀抱像个温热的火炉，混着汗水和麦香，竟不觉得难闻。温乐瑜乖乖不动，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想起穿书那天，他也是这样把她圈在怀里，挡开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村民，说“这是我媳妇，以后多照应”。
“瑜瑜，”陆峥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下个月知青返城的通知该下来了，你……想回去吗？”
温乐瑜愣了愣，抬头看他。他眼里藏着点她看不懂的慌，像怕被丢下的大狼狗。她摇摇头，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不回去，这里有你，有俏俏，就是家了。”
陆峥的胳膊瞬间收得更紧，勒得她有点喘，却舍不得推开。他从口袋里又摸出颗糖，塞进她手里：“刚才那颗化了吧？再含一颗。”
这时林俏突然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红本本：“乐瑜！陆大哥！你们看这是啥！”
是沈野的退伍证。他不知啥时候站在了林俏身后，挠着头笑：“申请批下来了，以后不用回部队了，咱能天天守着麦场，守着你们了。”
林俏踹了他一脚，眼眶却红了：“早该这样了，省得我天天担心你出任务。”嘴上骂着，手却把退伍证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沈野的口袋里。
陆峥拍了拍沈野的肩膀，没说话，却比任何祝福都实在。温乐瑜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刚穿来时，林俏抱着她哭，说“书里写咱俩都活不过二十岁”，现在她们不仅活过了二十岁，还嫁给了愿意把她们护在身后的人。
“晚上包饺子吧。”陆峥突然说，“我去买肉，沈野，你去捞两条鱼，咱庆祝庆祝。”
“好嘞！”沈野立刻应下，拉着林俏就往河边跑，“让你见识见识我新学的撒网技术！”
日头偏西时，麦场渐渐凉快下来。陆峥把最后一锭麦子收进粮仓，转身看见温乐瑜正蹲在树荫下，用麦秆编小篮子，编得歪歪扭扭，却挺认真。
“编这干啥？”他走过去坐下，指尖划过她额前的碎发，把汗湿的发丝别到耳后。
“给你装糖啊。”温乐瑜举起手里的小篮子，献宝似的，“你总把糖放口袋里，都化了。”
陆峥看着那歪歪扭扭的麦秆篮，突然笑了，笑声震得树叶沙沙响。他接过篮子，小心地放进怀里，像揣着稀世珍宝：“好，以后糖就放这里面。”
温乐瑜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鼓起勇气，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软软的，像羽毛扫过。
陆峥僵住了，半晌才转过头，眼里的光比麦场的日头还烫：“瑜瑜……”
“我、我去帮俏俏洗菜。”温乐瑜红着脸要跑，却被他拽住手腕拉回怀里。这次他没用力，只是轻轻搂着，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得像怕惊着谁：“再亲一下，就一下。”
远处传来林俏的笑骂声和沈野的求饶声，麦香混着晚风漫过来，温乐瑜闭着眼，在他喉结上轻轻啄了一下，像啄一颗藏了很久的糖。
陆峥的呼吸猛地变粗，伸手把她按进怀里，仿佛要揉进骨血里。粮仓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金黄的麦粒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铺了满地的星星。
温乐瑜想起书里的结局，那些关于早死、关于苦难的描述，在陆峥的心跳声里，渐渐淡成了模糊的影子。原来命运从不是写死的剧本，是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就能把苦日子熬成蜜；是两个姑娘的拳头握在一起，就能把死局走成生路。
就像此刻，糙汉怀里藏着的糖，比麦场的月光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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