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鸡叫声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顾晏廷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她的浅绿衬衫，还有两双纳得厚厚的布鞋，甚至连晕车药都用油纸包好放在外侧口袋。
“醒了？”他蹲在炕边，手里拿着个热乎的白面馒头，“快吃点垫垫，等会儿听澜该来敲门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沈听澜的大嗓门：“温乐瑜！你再不起我掀你被子了啊！”跟着是顾晏城的哀嚎：“姐！你轻点！那是我哥家的门！”
温乐瑜赶紧爬起来，顾晏廷已经把洗脸水端到了盆架上，毛巾叠得方方正正。她看着他鬓角的碎发被晨光染成浅金，突然想起刚穿来时，这人还只会板着脸说“按规矩来”，现在却连她洗脸要放多少热水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大哥，”她小声说，“等我回来，给你做荠菜团子。”
顾晏廷的耳朵红了红，挠了挠头：“路上小心，有事就让听澜给我捎信，别自己扛着。”
两人刚走出院门，就见沈听澜背着个大帆布包，正揪着顾晏城的耳朵：“让你带的红糖忘了没？乐瑜低血糖，路上得喝红糖水！”
“没忘没忘！”顾晏城疼得龇牙咧嘴，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在这儿呢！”
沈听澜这才松手，转头冲温乐瑜笑：“都准备好了？走，拖拉机在村口等着呢！”
村口停着辆绿色的拖拉机，车斗里已经坐了几个知青，见她们过来，有人热情地打招呼：“是顾家的媳妇吧？听说一个是识字的娇姑娘，一个是能扛麻袋的大力士！”
沈听澜眼睛一瞪：“咋地？看不起大力士？”说着她往车斗边一站，单手就把旁边一个半人高的行李包拎了上来，吓得那知青赶紧摆手：“佩服佩服！”
温乐瑜被顾晏廷扶上车斗，他还特意在她身下垫了床厚棉絮：“颠得厉害，靠着点。”又转头瞪顾晏城，“看好你媳妇，别让她乱动乱跳。”
顾晏城拍着胸脯保证：“哥你放心！我姐要是敢调皮，我就……我就给她塞个糖块堵嘴！”
沈听澜一脚踹过去：“找打！”
拖拉机“突突突”开动时，温乐瑜回头看，见顾晏廷还站在村口，军绿色的身影在晨光里格外挺拔，直到转弯时，他还在挥手。她心里有点酸，又有点甜，悄悄把脸埋进沈听澜的肩膀。
“想啥呢？”沈听澜塞给她块糖，“到了县城姐带你吃冰棍，两毛一根的那种！”
温乐瑜被逗笑了，心里的那点不安也散了。是啊，有听澜在，有顾大哥和顾晏城在，有啥好怕的？
拖拉机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县城。下了车，温乐瑜腿都麻了，沈听澜直接把她架起来：“走，先去供销社！我要给我家顾晏城买个新弹弓，上次那个被我掰断了。”
县城比她们想象的热闹多了，柏油路上跑着自行车，还有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姑娘们说说笑笑，路边的喇叭里放着“东方红”，空气里飘着油条和酱油的香味。温乐瑜看得眼睛都直了，紧紧攥着沈听澜的胳膊，生怕走散。
“别怕，跟着我！”沈听澜把她往身边拉了拉，冲一个卖冰棍的大爷扬手，“来两根冰棍！”
冰凉的甜意在嘴里化开，温乐瑜舒服得眯起眼。沈听澜吃得更快，三下五除二就啃完了，还把棍儿精准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看见没？县城就是不一样，连垃圾桶都这么整齐。”
两人正乐着，身后突然传来个尖酸的声音：“哟，这不是顾家那两个乡下媳妇吗？怎么，也敢来县城晃荡？”
温乐瑜回头一看，吓得往沈听澜身后缩了缩——是刘婶！她身边还跟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吊儿郎当地看着她们，眼神不怀好意。
沈听澜把温乐瑜往身后一护，叉着腰：“刘婶这话啥意思？县城是你家开的？”
“我家大强在县木器厂上班，”刘婶得意地扬下巴，“这县城的路，都是我家大强修的！你们俩乡巴佬，别弄脏了地！”
那花衬衫男人往前凑了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乐瑜：“这小媳妇长得不错啊，刘婶，给我说说呗？”
温乐瑜吓得浑身发抖，手紧紧抓着沈听澜的衣角。沈听澜眉头一皱，突然抬脚，对着那男人的小腿就踹了过去，力道之大，把人踹得“嗷”一声跪地上了。
“嘴巴放干净点！”沈听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再敢胡说八道，我卸了你胳膊！”
刘婶吓得脸都白了：“你、你敢打人？我要去派出所告你！”
“告去啊！”沈听澜冷笑，“让警察来评评理，你带个流氓调戏妇女，谁该蹲大牢！”她转头冲围观的人喊，“大家都看见了啊，这人耍流氓！”
周围立马有人附和：“是啊，刚才听见他说浑话了！”“这女同志打得好！”
刘婶见势不妙，赶紧拉着那男人灰溜溜地跑了。沈听澜拍了拍手，转头看温乐瑜：“吓着了？没事了，有姐在呢！”
温乐瑜点点头，眼眶有点红：“听澜，谢谢你。”
“谢啥！”沈听澜搂着她的肩膀往前走，“走，买弹弓去！再给你买本连环画，上次你说想看《西游记》。”
到了供销社，沈听澜果然给顾晏城挑了个最好的弹弓，红木把儿的，还配了包钢珠。给温乐瑜选连环画时，她左看右看，最后拿了本《红楼梦》：“这个字多，够你看一路了。”
温乐瑜正翻着书，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抬头一看，是顾晏廷的战友，王大哥，他穿着警服，正笑着走过来：“听晏廷说你们来县城学习，我刚好轮休，带你们去知青点报到？”
“王大哥好！”沈听澜立马热情地打招呼，“我正愁找不着地方呢！”
王大哥骑着自行车，带着她们穿过两条街，到了个小院子门口，门口挂着“知青学习点”的牌子。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见她们进来，都好奇地看过来。
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志走过来，笑着问：“是顾家的媳妇吧？我是负责人李姐。温乐瑜同志，听说你识字，负责整理资料；沈听澜同志，听说你力气大，帮忙管理物资，行吗？”
“行！”沈听澜一口答应，还拍了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温乐瑜也小声说：“我会好好做的。”
安顿下来后，王大哥又带她们去吃了碗牛肉面，大块的牛肉看得沈听澜眼睛发亮。临走时，王大哥把顾晏廷交给他的一个布包递给温乐瑜：“晏廷说，你晚上怕黑，这里面是个小油灯，还有他攒的蜡烛。”
温乐瑜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有个黄铜小油灯，旁边还有一包水果糖，正是她最爱吃的橘子味。她心里暖烘烘的，突然觉得，就算到了陌生的县城，有这些惦记着她的人，再难的日子也能笑着过。
晚上躺在知青点的大通铺，沈听澜凑过来小声说：“乐瑜，你说咱能在县城闯出点名堂不？”
温乐瑜看着窗外的月光，点了点头：“能！肯定能！”
沈听澜笑了，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对！咱姐妹俩，啥坎儿过不去？明天开始，好好干，让那些看不起咱的人瞧瞧！”
温乐瑜含着糖，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她想，顾大哥说得对，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管是乡下的雪夜，还是县城的月光，只要她们姐妹俩在一起，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没有闯不过的难关，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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