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秋日，天高云淡，承乾宫庭院里的两株海棠树果实累累，映着湛蓝的天，显得格外宁静祥和。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藏着一丝只有女主人云澈才能敏锐感知到的、微妙的能量涟漪——源自偏殿里那两个小身影之间。
云澈怀中抱着刚满周岁的亲生儿子，乳名唤作“阿穆”，小脸圆润，眉眼间已能看出几分母亲的清秀，此刻正咿咿呀呀地玩着云澈衣襟上的盘扣，周身散发着纯净而温暖的生机。而几步开外，廊檐下的石阶上，坐着另一个男孩，约莫四五岁年纪，穿着半旧的锦袍，背脊挺得笔直，低垂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周身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与疏离——正是新近被康熙下旨送到承乾宫，交由云澈抚养的四阿哥胤禛。
将胤禛接来抚养，是康熙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生母地位不高且体弱多病，胤禛自幼性子孤拐敏感，不善言辞，在阿哥所里并不出众，甚至有些受冷落。康熙或许是看中云澈性情沉静，待人宽和，又或许隐隐察觉到她身上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希望这个儿子能在她身边得到些照拂与引导。
云澈没有拒绝。她“看”得到这孩子心性本质不坏，只是如同被厚厚冰层包裹的火种，需要耐心与温暖去融化。然而，阿穆的降生，无疑给这“融化”过程增添了变数。宫人们即便不说，那小心翼翼的举止和偶尔飘向胤禛的、带着怜悯或比较的目光，也足以让敏感的孩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被侵入感。胤禛变得愈发沉默，有时会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云澈怀抱阿穆时温柔的模样，那双早慧的眼中，有羡慕，有失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云澈将这一切尽收心底。这日午后，阳光暖暖的，她让乳母将阿穆抱到铺了厚厚绒毯的榻上自己爬玩，然后缓步走到廊下，在胤禛身边坐下，并未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感受到身边的气息，胤禛小小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禛儿，”云澈的声音温和，如同秋日的阳光，不刺眼，却暖融融的，“你看院里的海棠，结了好多果子。”
胤禛没吭声，只是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院子，又迅速低下头。
“额娘听说，你临的字很有进步，师傅都夸赞了。”云澈继续道，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闲聊。
胤禛抿了抿唇，依旧不语，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一丝。
云澈不再试图引导他说话，而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攥的小拳头上。她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胤禛浑身一颤，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那温暖包裹着，竟一时动弹不得。
“禛儿，”云澈的声音更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你知道吗？额娘小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了。”
胤禛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
“所以，额娘‘看’东西，和别人不太一样。”云澈微微侧首，仿佛在“看”着院子，“额娘不用眼睛，却能感觉到风的形状，光的温度，还有……人心的冷暖。”她顿了顿，指尖在胤禛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额娘能感觉到，我们禛儿心里，藏着很多事，像个小闷葫芦。”
胤禛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额娘还感觉到，”云澈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引导着他的小手，轻轻指向榻上正努力想抓住一个布老虎的阿穆，“那个小不点，他虽然还不会说话，但他很喜欢你这个哥哥。你每次靠近，他都会变得特别安静，好像在偷偷听你的动静呢。”
胤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阿穆因为抓不到玩具，瘪瘪嘴似乎要哭，但一转头看到哥哥在看自己，竟又咧开没牙的小嘴，流着口水笑了起来，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这边挥舞。
孩子的笑容最是纯净无伪。胤禛愣愣地看着，紧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丝。
云澈感知到他的变化，心中微动，继续柔声道：“你看，这承乾宫，就像一棵大树。额娘是树干，你们俩呢，就是树上的两颗果子，一先一后长出来，可能大小不一样，模样也不同，但都连着同一根枝，汲取着同样的养分。风雨来了，要一起扛着；阳光好了，要一起享受着。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语带着奇妙的比喻和能量，如同暖流，缓缓渗入胤禛冰封的心田。他怔怔地看着云澈平静而温柔的侧脸，又看了看榻上那个对他毫无心机、只会傻笑的弟弟，心中那厚厚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时，阿穆似乎玩累了，打了个小哈欠，朝着云澈的方向伸出小手，咿呀叫着要抱。云澈松开胤禛的手，起身过去将阿穆抱起。小娃娃一入母亲怀抱，便满足地蹭了蹭，很快闭上了眼睛。
云澈抱着熟睡的阿穆，重新坐回胤禛身边。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阳光洒在三人身上，温暖而安宁。过了许久，她感觉到一只小小的、带着凉意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轻轻拉住了她垂落的衣角。
云澈心中一动，没有低头，也没有出声，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那只小手能更舒服地拉着。她能“看”到，胤禛周身那层沉寂的能量场，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柔和起来，甚至开始尝试着，与怀中阿穆那纯净的生机，产生一丝微弱的、小心翼翼的共鸣。
庭院里，秋风拂过，海棠果轻轻摇曳。云澈的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的弧度。
她知道，融化坚冰非一日之功。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用耐心与真诚，引导两颗星辰彼此靠近，让它们在这深宫之中，互相映照，彼此温暖——这，或许是她能为这两个孩子铺就的，最好的一条路。未来的路还长，但有爱作为引路的星辉，再冷的坚冰，也终有消融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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