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鬼张的冷笑还挂在脸上，仓库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戚继光与郑经一身征尘，大踏步走了进来，两人脸上虽带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大哥！戚老将军神机妙算，咱们这回可捞着大鱼了！”郑经人未到，声先至，语气中满是兴奋，“不但揍趴下几股倭寇，还顺藤摸瓜，抓到了几条有意思的‘舌头’！”
戚继光相对沉稳，先对沈沧澜和张惟贤抱拳一礼，才沉声道：“总督，张公爷。据俘虏招供，他们确系受雇于人，雇主出手阔绰，但行事隐秘，只通过中间人联络。不过，有几个倭寇头目曾隐约听到中间人提及‘卡拉斯科’这个名字，以及……‘黑船’。”
“卡拉斯科？黑船？”沈沧澜目光一凝，“可知其来历？”
“问过了，”郑经抢着回答，“那帮倭寇稀里糊涂，只说是濠镜那边的大人物，船是黑色的，又快又凶，不像寻常商船。”
张惟贤捻须沉吟：“卡拉斯科……此名似是葡人姓氏。濠镜的葡萄牙人，自嘉靖年间窃居以来，向来还算安分，以贸易为主，如今竟也按捺不住，掺和进来了？”
“安分？”海鬼张嗤笑一声，用拐杖点着地上粗糙的海图，“张公爷，您久在朝堂，怕是忘了这些佛郎机人的本性！他们当年是怎么强占满剌加（马六甲），怎么在东南沿海勾结海盗的？狗改不了吃屎！眼看大明要开海，规矩立起来，他们那套私下交易、垄断航路的手段不好使了，能不急吗？”
戚继光点头表示赞同：“海鬼张前辈所言不虚。此番试探，恐是投石问路。若我等示弱，后续滋扰必更加猖獗。总督，当务之急，是尽快展示力量，震慑宵小。”
沈沧澜走到仓库中央，那里正拼凑着一幅巨大的东南沿海草图。他的手指点在代表濠镜的那个小点上，然后缓缓向外海移动。
“戚将军，郑经，你们此番出击，缴获的倭船、俘虏，一律公开处置。首恶悬首示众，胁从罚作苦役，修葺港口、船厂。要让所有人看看，犯我海疆者，是何下场！”
“明白！”郑经摩拳擦掌，“我亲自去办，保证办得风风光光，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看得清清楚楚！”
“光有威慑还不够。”沈沧澜的手指继续在海图上移动，最终停在远离海岸线的一处空白区域，“我们需要一次真正的‘亮剑’，一次能让西夷、让所有觊觎者掂量掂量后果的行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戚继光和郑经身上：“戚将军，郑经，整合我们能出动的最精锐战船，以巡弋商路、清剿残匪为名，前出至离岸三百里外的海域。若遇任何不明船只，尤其是……黑色的、形制特异的战舰，无需请示，准你们便宜行事，务求擒获或击沉！”
戚继光眼中精光一闪：“总督是想……主动寻那‘黑船’？”
“不错！”沈沧澜斩钉截铁，“与其等他们再来试探，不如我们找上门去！敲山震虎，也让濠镜的那位卡拉斯科先生知道，大明的水师，不是摆设！”
郑经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太好了！早就想跟西夷的真家伙碰一碰了！大哥放心，有戚老将军运筹帷幄，有我郑家儿郎拼死用命，定叫那黑船变成沉船！”
张惟贤微微皱眉，提醒道：“此举风险不小。若胜，自然威震海疆；若败，或只是寻之不见，则恐损及新政威信。”
“公爷顾虑的是。”沈沧澜点头，“所以，此战必须胜，而且要大胜！戚将军，郑经，你们有多少把握？”
戚继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询问了郑经关于倭寇口中“黑船”的细节，又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敌情不明，不敢言必胜。然，我军新胜，士气可用。战船虽旧，但经加固，火炮新换，火力不弱。加之我等熟悉本地海情，以逸待劳，设伏邀击，胜算当有七成。”
“七成，够了！”沈沧澜一拍桌案，“海上行事，哪有十拿九稳？就依此计！后勤补给、伤员救治，我会亲自督办。你们只管放手去战！”
“末将（属下）领命！”戚继光与郑经齐声应道，斗志昂扬。
命令下达，月港乃至整个东南沿海的战争机器再次加速运转。郑经麾下的海商船队被大量征调，承担运输、侦察任务；沿海各卫所挑选精锐水卒，补充至出征舰队；军械库大门敞开，火药、炮弹、箭矢被一箱箱搬上船只。
数日后，一支由二十余艘大小战船组成的混合舰队，在戚继光的将旗和郑经的座舰引领下，悄然驶离月港，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海平线上。
月港内，气氛依旧紧张。沈沧澜坐镇总督行辕，不断接收着来自各方的情报。海鬼张则带着他的徒子徒孙，日夜不停地完善海图，尤其是濠镜以西、以南大片以往关注较少的未知海域。
“报——戚将军舰队已抵达预定巡弋区域，未发现异常。”
“报——南方有渔船回报，曾见不明黑帆大船出没，方位在星罗礁东南三百里处！”
“报——濠镜葡人商馆近日戒备森严，有陌生西夷面孔出入……”
一条条信息汇聚而来，沈沧澜在海图上不断标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等待是煎熬的。直到第七日黄昏，一艘快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月港，船上的哨兵打着代表大捷的旗语！
“回来了！戚将军他们回来了！”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港。
当戚继光和郑经再次站在沈沧澜面前时，虽难掩疲惫，但脸上洋溢着振奋之色。
“大哥！成了！”郑经声音沙哑却激动，“我们在星罗礁以南逮住它了！好家伙，真是条黑船，又细又长，帆多得跟树林似的，跑得飞快，炮也不少！”
戚继光补充道，语气沉稳中带着一丝傲然：“此船确与寻常商船不同，战力不俗。然我等利用星罗礁复杂水道设伏，以火龙船扰其船帆，福船以重炮轰其船身。激战两个时辰，终将其击伤俘获！毙伤敌数十，俘获船长以下三十余人，包括那名叫做卡拉斯科的葡萄牙指挥官！”
“卡拉斯科本人？”沈沧澜眼中爆出精光，“好！太好了！人在何处？”
“已押解上岸，单独看管。”戚继光道，“经初步审讯，此人承认受濠镜葡萄牙商会指派，雇佣倭寇滋事，探查我方虚实，意在阻挠开海，维持其垄断地位。”
张惟贤抚掌笑道：“妙极！人赃并获，看那濠镜的葡人还有何话说！”
沈沧澜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既然客人不请自来，还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们岂能不好好‘回敬’？传令，将卡拉斯科及其主要军官，押往濠镜附近海域，当着那些葡萄牙商船的面，‘礼送’回去。再修书一封，递交给濠镜葡萄牙商会，严正抗议其挑衅行为，并要求其限期解释、赔偿损失、保证不再犯境！”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通告东南沿海所有府县及外国商馆：大明开海国策已定，海疆防务已固。凡愿守法贸易者，大明敞开门户；凡心存侥幸、意图不轨者——此黑船，便是前车之鉴！”
月港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这不仅仅是一场海战的胜利，更是一个新生海事权威的正式确立。海风猎猎，吹动着大明水师的旗帜，也吹响了迈向深蓝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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