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海面平静如镜,却掩不住水下暗流的涌动。总督行辕内,一夜未眠的沈沧澜正与戚继光、郑经、海鬼张等人紧急商议。
“浙江那边,按总督手令查了,”戚继光面色凝重,将一份刚送到的卷宗摊在桌上,“带头闹事的几个士绅,明面上是抱怨税则,暗地里都与之前被剿灭的几股私港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人曾向朱秉谦进贡过。他们囤积了大量货物,就等着新政受阻,好重新把持私港贸易。”
郑经一拳捶在桌上,怒道:“果然是朱秉谦的余孽!大哥,还等什么?直接派兵抓人!看谁还敢闹!”
海鬼张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浓茶,沙哑道:“小子,就知道打打杀杀。抓人容易,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赵文华那老小子,不就等着咱们动用武力,好坐实咱们‘苛政扰民’的罪名吗?”
沈沧澜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眠让他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前辈说得对。硬来不得。赵文华在朝中煽风点火,浙江士绅在地方鼓噪生事,这是一套组合拳,目的就是逼我们犯错,让开海大业夭折。”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薄雾,“我们不能只被动接招。”
“总督有何妙计?”戚继光问道。
沈沧澜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他们不是拿‘民怨’说事吗?那我们就让真正的‘民’来说话!郑经,你立刻去联络李光头、陈祖义他们,让他们发动麾下所有正当海商、船主、水手,还有依靠海贸为生的工匠、脚夫,联名上书,陈说开海之利,表达对《海事新章》的支持!要让朝廷,让天下人看看,是哪些人在真正受益,又是哪些人在为一己之私,阻挠国策!”
郑经眼睛一亮:“妙啊!我这就去办!保证三天之内,万民书就能递到京城!”
“戚将军,”沈沧澜继续道,“你亲自去一趟浙江,不必带兵,只带少数亲随。以巡视海防、协调护航事宜为名,会见浙江巡抚和那些闹事的士绅。当面陈说利害,告诉他们,朝廷开海决心已定,顺之者昌。若他们愿意遵守新章,以往种种,可以既往不咎,他们的船队同样可以领取船引,合法贸易。若冥顽不灵……”沈沧澜语气转冷,“便让巡抚衙门按《大明律》中‘勾结海匪、抗税谋乱’的条款,从严查办!我倒要看看,是他们脖子硬,还是大明的律法硬!”
戚继光抱拳:“末将明白!恩威并施,方是正道。我这就动身。”
“前辈,”沈沧澜最后看向海鬼张,“您的耳目,要盯紧海上的动静。我担心,陆上闹得凶,海上也不会太平。尤其是濠镜的葡萄牙人,吃了那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个荷兰东印度公司……”
海鬼张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放心,老子这双招子亮着呢!葡萄牙人最近确实不太安分,有几条鬼鬼祟祟的快船在澳门外海转悠。荷兰人的大船也出现在吕宋以北了,看样子,是想往咱们这边靠。一有风吹草动,烽火台和快船立马就能把消息传回来!”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月港这台巨大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几天后,效果初显。由东南四大口岸数以千计海商、船主、水手、工匠联名签署的“万民书”,通过驿站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书中详细列举了开海以来,商路畅通、税赋公平、护航有力带来的种种好处,言辞恳切,数据详实,与浙江士绅那空洞的“民怨沸腾”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戚继光抵达浙江后,展现出老将的沉稳与魄力。他先是与浙江巡抚闭门长谈,陈明利害,争取到了巡抚的默认支持。随后,他设宴邀请那些闹事的士绅。
宴席上,戚继光既不倨傲,也不软弱,开门见山:“诸位乡贤,朝廷开海,乃圣上钦定之国策,利国利民。以往私港无序,诸位或迫于形势,或有不得已之苦衷,朝廷可以体谅。然今法度已立,若再固守旧规,甚至鼓噪生事,非但于国无益,于己更是取祸之道。”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电,“总督有令,愿守新章者,前事不咎,船引、贸易,一视同仁。若执迷不悟,则休怪戚某按律行事了!”
一番软硬兼施,部分本就摇摆不定的士绅开始松动,表示愿意尝试。仍有几个仗着与朝中某些官员关系密切,态度强硬。
其中一人冷笑道:“戚将军,莫要拿律法吓唬人!这《海事新章》是否合乎祖制,朝中尚有争议!赵文华赵阁老就……”
他话未说完,一名亲兵疾步而入,在戚继光耳边低语几句,递上一份文书。
戚继光接过一看,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将文书轻轻放在桌上,推向那几个态度强硬的士绅:“诸位,刚收到的消息。朝廷已有明发上谕,驳回了赵文华等人暂停开海的奏请,重申圣上支持开海之决心。并着东南各省,全力推行《海事新章》,凡有阻挠新政、煽动民变者,无论官绅,严惩不贷!”
那几个士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起文书传阅,手都微微发抖。朝廷的明确态度,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们最后的侥幸。
与此同时,月港总督府内,沈沧澜也接到了京城的明发上谕抄件和英国公张惟贤的密信。
张惟贤在信中写道:“……万民书效果极佳,皇上览后甚慰。赵文华等人虽仍不死心,然势已孤矣。然,西夷方面,据闻葡萄牙与荷兰似有勾结之势,欲共同向我施压,图谋共享甚至垄断对华贸易。南洋局势,恐生大变,汝当早作准备……”
沈沧澜放下密信,走到那幅日益详尽的巨幅海图前,目光投向南洋那片星罗棋布的岛屿。
“葡萄牙人和荷兰人……要联手了吗?”他喃喃自语。
这时,郑经急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忧虑:“大哥,咱们派去南洋探路的船队回来了!带回了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已经在巴达维亚(今雅加达)集结了超过二十艘战舰!而且,他们似乎和占据吕宋的西班牙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停止了相互攻击。还有,马六甲的葡萄牙人也加强了对海峡的控制,对过往商船盘查极严,尤其是我们的船!”
情况陡然严峻起来。
海鬼张也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脸色罕见地严肃:“小子,看来西夷这是要抱团给咱们下马威啊。陆上刚压下去,海上的大风浪就要来了。”
沈沧澜凝视着海图,手指从月港出发,划过台湾海峡,经过吕宋,直指香料群岛和马六甲。
“他们想堵住我们出海的门户,想用武力逼我们低头,想继续保持他们垄断贸易的旧梦。”沈沧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铁意,“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戚将军回来之后,水师全力备战!新炮能造多少造多少,新船能赶多少赶多少!郑经,联络所有海商,告诉他们,真正的考验来了!想要未来的航路畅通无阻,现在就需要大家同舟共济!”
“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沈沧澜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厅内回荡,“大明既然张开了帆,就绝不会再收回!这片海,容得下所有守规矩的朋友,但绝容不下任何拦路的恶客!他们要战,那便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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