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余温尚未散去,南洋的局势却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发酵。海鬼张手下的海上耳目,如同敏锐的猎犬,不断将令人不安的消息传回月港。
“总督!确认了!马尼拉的西班牙舰队动了!大小战舰十二艘,由德雷克亲自率领,已经离开母港,航向西南!”海鬼张拄着拐杖,脸色凝重地走进行辕,“看这架势,是直奔巴达维亚而去!”
几乎同时,另一路探子也送来了巴达维亚的消息:“荷兰人正在紧急修复港口和战舰,科恩总督几乎天天召集军事会议。我们的内线传出风声,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已经授权科恩,不惜代价挽回颜面,甚至……可以考虑与西班牙人有限度的合作。”
沈沧澜站在海图前,看着代表西班牙舰队的标记和马尼拉与巴达维亚之间的航线,眉头紧锁。他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正在变成现实。
“西班牙十二艘,荷兰人即便受损,也能凑出八到十艘主力舰……”戚继光在一旁沉声计算,“联合舰队规模将超过二十艘,而且都是西夷最新式的盖伦战舰和武装商船,火力、航速可能都在我们之上。”
郑经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多艘?咱们满打满算,能出海迎战的主力炮舰不过八艘,加上各类巡海快船,也就二十艘出头,这……这怎么打?”
“不能硬拼。”沈沧澜断然道,手指重重敲在月港的位置,“我们的优势在于本土作战,熟悉水文,有岸防炮台支援。而他们劳师远征,补给线长,内部必有龃龉。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在欧洲是死敌,即便暂时联手,也绝不可能同心同德!”
他看向戚继光:“戚将军,立刻加强月港及周边所有重要港口的防御!岸防炮台增加人手和弹药储备,关键水道布置水雷(此时可理解为某种形式的障碍物或触发式爆炸物)、暗桩!所有商船暂时避入内港,水师战舰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末将明白!”戚继光领命,“是否要向朝廷急报,请求援兵?”
沈沧澜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朝廷的态度,圣旨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嘉奖我们,但不希望事态扩大。此刻求援,朝中赵文华之辈必然又会借机攻讦我们无能,鼓吹收缩海防。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斩钉截铁:“这一仗,只能靠我们自己!靠我们月港上下同心,靠水师将士用命!”
十日后,巴达维亚外海。
西班牙舰队司令德雷克站在旗舰“圣特立尼达”号的船楼上,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巴达维亚城堡,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他身旁,是刚刚出港迎接的荷兰舰队司令范·海斯特,脸色则有些复杂。
“范·海斯特司令,”德雷克用带着浓重西班牙口音的葡萄牙语说道,“看来你们被明国人教训得不轻啊。”他刻意加重了“教训”这个词。
范·海斯特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强压了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德雷克司令,明国人狡猾而野蛮,使用了不光彩的偷袭手段。如今我们两大海上强国联手,必定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联手?”德雷克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科恩总督在信中说,希望我们西班牙舰队能‘协助’你们,维护东方贸易的秩序。那么,具体的作战计划,以及战后的利益分配,不知贵方有何高见?”
范·海斯特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知道对方是来趁火打劫、讨价还价的。他按照科恩事先的吩咐,说道:“司令阁下,当务之急是摧毁明国人的海上力量。我们提议,由贵我双方组成联合舰队,直扑明国人的巢穴——月港!只要攻克月港,则明国南洋势力必然瓦解!至于战利品和未来的贸易权益,自然按出兵多寡和战功大小来分配。”
德雷克不置可否,目光扫过荷兰舰队那些尚未完全修复的战舰,慢悠悠地说:“直扑月港?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不过,据我所知,月港防御森严,明国水师也并非不堪一击。我们是否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比如,先清扫其外围据点,切断其补给线?”
两人就在这海上,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西班牙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甚至希望荷兰人在前面当炮灰;而荷兰人则想借助西班牙的力量报仇雪恨,又担心被西班牙反客为主。
最终,在科恩总督亲自登上西班牙旗舰进行了一番密谈后,一个初步的联合行动计划勉强达成:联合舰队将前往旧港海域,一方面向摇摆的巨港苏丹展示肌肉,迫使其彻底倒向荷兰;另一方面,伺机寻找大明水师主力进行决战,或者直接北上威胁月港。
旧港,气氛空前紧张。
五艘荷兰战舰和八艘西班牙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如同乌云压顶,出现在旧港外海。巨港苏丹阿贡·帕拉瓦站在王宫高处,用千里镜看着那一片森然的帆影,手脚冰凉。
“殿下!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联合舰队派来使者,要求您立刻明确表态,加入他们对明国的贸易封锁,并允许他们的舰队使用旧港进行补给休整!”侍从惊慌地跑来禀报。
另一边,林老等华商首领也匆匆求见:“殿下!万不可屈服啊!红毛鬼狼子野心,今日允其入港,他日必反客为主!大明绝不会坐视不管,援军已在路上!”
苏丹阿贡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一边是兵临城下的西方强权,一边是态度强硬但援军未至的宗主国。他感觉自己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告诉……告诉荷兰和西班牙的使者,”他艰难地开口,“就说……就说本王需要时间考虑……请他们暂缓入港……”
这几乎是拖延的极限了。
消息传回月港。
“旧港危矣!”郑经急道,“苏丹顶不住压力的!一旦旧港失守,我们在南洋最大的据点就完了,通往暹罗、占城的商路也会被切断!”
戚继光看向沈沧澜:“总督,是否派舰队南下支援旧港?若联合舰队强攻,林老他们绝难抵挡。”
沈沧澜沉默着,目光死死盯着海图上旧港的位置,又缓缓移到月港。他心中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派主力南下,月港空虚,若联军虚晃一枪直扑月港,则老巢危矣。不救旧港,则南洋布局崩坏,前期投入付诸东流,也会让所有南洋藩邦和华商齿冷。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我们不去旧港!”
“什么?”郑经和戚继光都愣住了。
“联合舰队陈兵旧港,一是威吓,二是想调动我们主力南下,他们好以逸待劳,或者偷袭月港。”沈沧澜冷静分析,“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走到海图前,手指从月港画出一条弧线,直指马尼拉!“他们倾巢而出,老家必然空虚!戚将军,你立刻率领水师主力,包括所有主力炮舰和快速巡洋舰,即刻出发,绕过吕宋北部,做出奔袭马尼拉的态势!记住,要大张旗鼓,让西班牙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危在旦夕!”
“围魏救赵?!”戚继光眼睛一亮。
“没错!”沈沧澜重重一拳砸在马尼拉的位置,“德雷克性格傲慢,但绝非蠢材。他绝不会为了荷兰人的利益,让自己的根本之地陷入险境!只要我们的舰队出现在吕宋以北,他必然率西班牙舰队回援!届时,留在旧港的荷兰人独木难支,危机自解!”
“妙啊!”郑经兴奋地一拍大腿,“还是大哥厉害!那我去准备……”
“不,郑经,你另有任务。”沈沧澜打断他,“你带剩下的所有巡海快船和水师陆战队好手,立刻南下,但不是去旧港正面战场。你要像幽灵一样,在联合舰队的补给线上活动!袭击他们的运粮船、供水船!骚扰他们,疲敝他们!让他们不得安宁!”
“明白!断其粮道,扰其后路!”郑经摩拳擦掌。
“前辈,”沈沧澜最后看向海鬼张,“情报不能断!尤其是联军内部的动向,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矛盾,要给我死死盯住!”
“放心!老子让他们连晚上说梦话都传回来!”海鬼张拍着胸脯保证。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月港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一场围绕着主动权、围绕着心理博弈的战役,即将在这辽阔的南洋舞台上,以另一种形式激烈展开。沈沧澜能否凭借精准的判断和胆大包天的战术,化解这次空前的危机?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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