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事与王员外带来的隐忧,如同山间薄雾,尚未在桃源村上空积聚成雨,便被一阵更为强劲的风吹散——尽管这阵风本身,也带着难以预测的变数。
这日午后,村口负责了望的半大孩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村里,声音因激动而尖利:“马、马队!好多军爷!朝着咱们村来了!”
消息瞬间炸开。村民们先是惊慌,随即在王老伯和苏工的安抚下迅速镇定下来,纷纷聚集到村口。只见官道尽头,烟尘扬起,一队约二十余骑的精锐骑兵,簇拥着一面玄底红边的“萧”字大旗,如同黑色的铁流,朝着桃源村疾驰而来。为首之人,玄甲红披,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北境边军昭武校尉,萧煜。
队伍在村口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战马嘶鸣,带着一股行伍特有的肃杀之气。萧煜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井然有序的村落、崭新的水车、平整的集市空地,最后落在闻讯赶来的苏工、王老伯,以及他们身后那个沉静的身影——苏甜身上。他冷峻的眉眼在触及苏甜时,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
“萧将军!”王老伯连忙带着村民上前见礼,声音带着敬畏。
萧煜虚扶一下,声音沉稳,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王里正,苏工,不必多礼。本将奉命巡视边防,体察民情,途经此地,听闻桃源村安置流民,卓有成效,特来一观。” 他这话冠冕堂皇,理由充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然而,他那看似随意扫视、最终却总是不经意落在苏甜身上的目光,却泄露了更深层的心思。
苏工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将军请。村中简陋,恐怠慢将军。”
“无妨。”萧煜摆手,示意亲兵们在村外等候,只带了两个贴身亲随,便在苏工和王老伯的陪同下,步行入村。
他的到来,在村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村民们既敬畏又好奇地远远围观,看着那位传说中的年轻将军在他们亲手建设的家园中穿行。
萧煜看得极为仔细。他驻足在水车旁,看着那巧妙的构造和源源不断的流水,眼中闪过赞赏:“此物设计精妙,于农事大有裨益,苏工之功。”
行至田间,看着那金浪翻滚、穗实粒饱的庄稼,他更是微微动容:“此地土质本不算上乘,能有如此长势,实属不易。”
路过“桃源食坊”,闻到里面飘出的独特食物香气,他脚步微顿,赵梅连忙出来见礼,他颔首回应,目光却掠过食坊,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后,他停在了苏甜的医馆前。医馆门开着,里面整理得干干净净,药香弥漫。
“苏神医的医馆,倒是清雅。”萧煜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里面正在整理药材的苏甜听见。
苏甜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到门口,敛衽一礼:“将军。”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在秋日明朗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秀美。
萧煜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想将眼前这幅景象刻入心底。他顿了顿,才道:“军中将士,多感念苏先生传授缝合消毒之术,活命无数。萧某代他们,再谢先生。” 他这话说得郑重,带着真诚的谢意。
“将军言重了,分内之事。”苏甜垂下眼眸,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语气平和。
一旁的苏锐抱着臂,看着萧煜那几乎黏在自家妹妹身上的眼神,忍不住撇了撇嘴,上前一步,挡在了苏甜身前半边,对着萧煜抱拳,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粗豪:“萧将军,公务巡视完了?咱们这穷乡僻壤,没啥好看的,就不多耽误将军正事了。”
萧煜如何听不出苏锐话里的逐客意味,他唇角微勾,看向苏锐:“苏教头还是这般快人快语。边军儿郎们,可是时常念叨苏教头的‘狠辣’手段,盼着你再去指点。”
苏锐哼了一声,没接话。
萧煜也不再逗留,他对苏工和王老伯道:“桃源村安置流民,垦荒筑屋,兴修水利,卓有成效,本将会据实上报。望诸位再接再厉,安居乐业。” 这话,算是给了桃源村一层官方的认可和保护。
临走前,他翻身上马,勒住缰绳,目光再次投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苏甜,声音放缓了些许:“苏先生,保重。日后若有难处,莫要忘了……萧某当日之言。” 他指的是那枚令牌的承诺。
苏甜抬眸,与他目光相接一瞬,轻轻点头:“多谢将军,将军亦请保重。”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调转马头,率领亲兵,如来时一般,带着一股凛冽的风,疾驰而去。
村口,众人望着远去的烟尘,心思各异。王老伯和苏工松了口气,将军的认可无疑是好事。苏锐则皱着眉,盯着萧煜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苏甜转身,默默走回医馆,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香囊——那是她之前并未接受,今日却不知何时,被他悄然留下的驱虫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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