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留下的念头,如同在心底扎下根的藤蔓,虽未宣之于口,却已悄然枝繁叶茂,影响着云芷的每一个举动。那份玄青锦囊被她深锁箱底,如同将“逃离”这个选项彻底封存。然而,在真正面对萧绝,给出那个必将改变未来轨迹的答复之前,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感驱使着她,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她自己这身莫名技艺的源头。
原主云芷,罪臣之女,其父虽是宫廷画师,但自己的“画骨”之能,显然远超寻常画技范畴。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对骨骼形态的精准把握,对肌理走向的直觉感知,甚至能透过皮囊窥见更深层痕迹的诡异能力,究竟从何而来?
这日午后,她以查阅前朝典制、风俗图谱为由,征得萧绝同意,再次踏入王府那恢弘而静谧的藏书阁。此处经史子集浩如烟海,亦有大量杂学孤本、地方志异。她摒退了引路的侍从,独自穿行于高耸及顶、散发着陈旧墨香与淡淡防蠹草药气的书架之间。
阳光透过高窗,在布满细微尘埃的空气里投下道道光柱。她的指尖划过一排排或新或旧的书脊,目光敏锐地搜寻着任何可能与“绘画”、“骨骼”、“异术”相关的只言片语。大部分书籍都规整地分类摆放,但她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走向了藏书阁最深处、一个光线相对昏暗、书架也更为古旧的角落。
这里存放的多是些残破不全、甚至没有明确分类的杂书、手札,有些连封面都已遗失,显然是府中多年搜集而来,却无人真正整理研读的“废卷”。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尘螨气息。
云芷耐心地翻阅着,大多是一些志怪传奇、炼丹心得或是早已失传的工匠技艺残篇。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转向其他区域时,她的目光被书架底层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乌木匣子吸引。
那匣子样式古朴,没有任何纹饰,表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极易忽略。匣子没有上锁,她轻轻一碰,盖子便松动了。
心中莫名一动,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匣盖。里面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一本以不知名暗青色皮质包裹、边缘严重磨损、甚至连穿线的孔洞都已裂开的古籍。封皮上,以一种浓墨重彩、仿佛带着某种律动的古老字体,书写着四个褪色却依旧触目惊心的大字——
《画皮师札记》
画皮师!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入云芷的脑海!瞬间与她“绘骨师”的能力,与百花楼案件中那诡异的“身份互换”,与那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影阁”传闻,产生了某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共鸣!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微微发颤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翻开了这本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古籍。
扉页之上,是以同样的古老字体,写就的两行字迹,墨色深沉,笔锋如刀,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苍凉与诡谲:
“画皮画骨难画心,七笔绘尽天下狱。”
“血脉苏醒之日,宿命轮回之时。”
“画皮画骨难画心……”云芷低声念出,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这分明是在说她这类能力!绘形易,绘心难,而她之前所做的事情,不正是在骸骨与迷雾中,试图描绘出罪恶的轨迹,如同勘破一座座人间地狱吗?
“七笔绘尽天下狱……”这“七笔”是何意?是一种技艺的境界?还是……如同某种预言或使命?
而第二句,“血脉苏醒之日,宿命轮回之时”,更是让她心神剧震!难道她这身能力,并非偶然,而是源于某种特殊的……血脉传承?所谓的“苏醒”,是指她穿越而来,灵魂与这具身体融合,从而激发了潜藏的能力?那“宿命轮回”又指向什么?是与“影阁”的纠葛?是与那幕后黑手的对抗?还是与更久远时代的某种恩怨相关联?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往后翻阅。札记的内容残缺不全,多以晦涩的隐喻和简短的案例记录为主,字里行间透露出书写者亦正亦邪、游走于光暗边缘的心境。
其中有记载如何通过观察骨骼细微差异,识破易容伪装;有描述如何通过绘制特定画像,影响他人心神,甚至引导其梦境(这让她联想到牡丹可能具备的模仿笔迹与心理暗示能力);有提及一种名为“绘魂”的禁忌之术,据说能以特殊媒介,重现死者临终前的片段景象,但对施术者损耗极大,甚至可能遭遇反噬。
更让她心惊的是,札记中零星提到了一个名为“守狱人”的存在,似乎与“画皮师”一脉相承,却又职责不同,负责看守某些被“画皮师”能力封印的“狱”(并非真实监狱,而是指某种抽象的、由罪恶或执念构成的困境)。而札记的末尾,有几页被生生撕去,残留的纸边参差不齐,最后一行模糊的字迹似乎是:“……叛徒现世,‘影’祸将起,七图散落,大狱倾危……”
“影”祸?是指“影阁”吗?画皮师的叛徒?七图散落?难道指的是某种关键的、由七幅图构成的……东西?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本突如其来的《画皮师札记》串联起来!她这身能力并非无根之木,而是源自一个古老而神秘、似乎肩负着特殊使命的传承!这个传承内部出现过叛徒,导致了“影祸”(很可能就是“影阁”),而“七图”是关键!
她合上札记,紧紧将其抱在胸前,仿佛能感受到书页中传来的、属于遥远先祖的微弱脉搏。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亮了她脸上交织着的震惊、恍然与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的穿越,她能力的苏醒,她卷入百花楼案,乃至与萧绝的相遇……这一切,或许都并非偶然。
而是……宿命。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求真相和自由的异乡客。她是“画皮师”血脉的苏醒者,是这场跨越了时空的“宿命轮回”中的一环。
那么,她的选择,还仅仅关乎个人意愿吗?
云芷深吸一口气,将《画皮师札记》小心地藏入怀中,转身离开了这片被尘埃与时光遗忘的角落。
走出藏书阁时,夕阳正好,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的目光,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那里面,除了原有的清澈与坚定,更多了一份洞悉自身来历的明悟,与一份承接未知宿命的决然。
画皮师之谜,刚刚揭开一角。而她的路,已然注定。
(第五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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