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蓝色布面的笔记,像一块浸透了恐惧与绝望的寒冰,被云芷紧紧攥在手中。笔记里那些潦草扭曲的字迹,尤其是最后那几乎力透纸背的绝望呐喊,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
“影子……追我……”
“他回来了……索命……”
“下一个就是我!!!”
这不是简单的臆想症,这是一个清醒的人,在长达一段时间里,被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摆脱的恐怖存在,一点点逼向精神崩溃和死亡边缘的真实记录。李钰看到的“鬼影”,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索命符,只是它的形态,可能超越了常人的视觉范畴。
云芷将笔记轻轻放在画案上,铺开一张全新的、质地细腻的熟宣。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努力将自己代入李钰最后那段时日的心境——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追逐,日夜不得安宁的极致恐惧。
她调动起画皮师的血脉之力,不再仅仅依赖于视觉观察,而是尝试去“感知”那些文字背后所承载的、属于亡者的情绪碎片与精神烙印。这是一种远比“画骨”更虚无缥缈,也更耗费心神的尝试。
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来,那是李钰残留的恐惧情绪,混乱而尖锐。云芷的眉头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捕捉着这些碎片:
一种被死死盯住的、如芒在背的寒意……
一种无声无息、骤然逼近的压迫感……
一种扭曲的、非人的轮廓……
一片空白……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无尽的空洞与冰冷……
飘忽……移动方式违背常理,仿佛不受实体限制……
这些感觉支离破碎,如同被打碎的镜片,每一片都折射出恐怖的一角,却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形象。
她睁开眼,眸光清冽而专注。根据这些抽象的情绪感知,结合人类对未知恐惧最常见的视觉投射(往往倾向于扭曲人形、缺失面部特征以增强恐怖谷效应),以及李钰笔记中“无面”、“飘”等关键描述,她执起了画笔。
蘸取的并非浓墨,而是一种混合了少量银朱和青黛的灰紫色颜料,这种颜色透着一种不祥的、介于生死之间的诡异感。
笔尖落下,没有清晰的线条,而是用了大量皴擦、渲染的手法。她画得很慢,笔触游移不定,仿佛在迷雾中摸索。
一个扭曲的、仿佛由阴影和怨念构成的模糊人形轮廓,逐渐在纸面上浮现。它没有确切的四肢,整体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流动般的状态。头部的位置,是一片彻底的空白,没有任何五官的痕迹,只有那空洞本身,仿佛能吞噬所有的光线与希望。它的“身体”部分,墨色浓淡不均,暗示着一种非实体的、缥缈的特性,仿佛随时会融入周围的黑暗。
这就是第一张“鬼影”概念图。
它并非写实的画像,更像是一幅基于心理分析与血脉感知的情绪地图,描绘的是李钰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那个“它”的抽象形态。整个图像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邪气与冰冷,多看几眼,仿佛都能听到那无声的、来自深渊的嘶吼。
画成,云芷放下笔,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精神有些疲惫。这种追溯亡者恐惧记忆的尝试,对她自身的消耗不小。
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的萧宸,此刻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敢再看那幅画,小声嗫嚅道:“云姐姐……这,这就是那个鬼影吗?好……好吓人……”
云芷将画纸拿起,钉在旁边专门用于分析案情的木架上,与那几枚铜钱的拓印图并排。灰紫色的扭曲轮廓与冰冷的铜钱图案相互映衬,一种无形的联系感愈发清晰。
“这或许,就是李钰眼中所见的‘它’。”云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这还不够。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们还需要更具体的特征,才能找到这个‘鬼影’的根源。”
她需要更多的“记忆碎片”。
“殿下,”她转向萧宸,“能否再请你帮个忙?让小路子去打听一下,除了张文远,还有没有其他举子,尤其是在夜间,在贡院附近或其他地方,看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影子,或者……有过类似李钰那样心神不宁的情况?特别是,留意一下是否还有来自禹州的举子。”
她怀疑,这“鬼影”的目标,可能并非李钰一人,而是与禹州旧案相关的某个群体。李钰,或许只是第一个被找上的。
萧宸虽然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让小路子去办。”
接下来的两日,云芷一边继续研究那幅概念图,尝试从中提取更多信息,一边等待着萧宸那边的消息。她甚至尝试动用血脉之力,去感知那几枚铜钱与这幅“鬼影”图之间是否存在更深的能量联系,但那股邪异的力量似乎被什么隔绝着,难以深入。
期间,京兆尹那边循例送来了一份李钰案的结案文书,依旧维持“突发恶疾”的结论,语气客气却带着明显的敷衍,显然希望此事尽快了结,不影响科举大局。云芷收下文书,未置一词,只是让萧寒暗中留意京兆尹对此案的后续态度。
第二天傍晚,小路子带回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殿下,云画师,”小路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后怕,“打听出来了!不止李钰一个!还有两个也是江南来的举子,一个就是禹州的,另一个是邻县的,这几天都病倒了!说是感染风寒,可据他们同屋的人偷偷说,根本不像!都是晚上睡不好,一惊一乍的,嘴里也念叨着什么……影子,还说什么听到奇怪的声音……只是没李钰那么严重,但看着也够呛!”
果然!
云芷眸中寒光一闪。这“鬼影”并非单独行动,它像瘟疫一样,在特定的人群中蔓延!它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所有与当年禹州漕运亏空案,或者更具体地说,与那枚作为证物出现的铜钱有关联的知情人或其后代!
李钰的死,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已经出现了!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那幅灰紫色的“鬼影”概念图前。模糊的轮廓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嘲笑着世人的无力。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将这“鬼影”的真面目揪出来!
她需要更直接、更清晰的“记忆碎片”。光靠李钰笔记中的文字和同窗的转述,太过间接。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两个“病倒”的举子,在他们精神尚未完全崩溃之前,运用画皮师的能力,尝试直接“读取”他们脑海中那些恐惧的视觉片段!
这将比解读李钰的笔记更加危险,对心神的消耗也更大,甚至可能直面那“鬼影”残留的精神污染。
但,这是目前最快的方法。
云芷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看向萧宸和小路子,沉声道:
“准备一下,我们连夜去拜访那两位生病的举子。记住,不要声张,以探病为由。”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京城缓缓浸透。而那索命的“鬼影”,似乎就藏在这无尽的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云芷的画笔,即将蘸取生者脑海中最恐怖的记忆,去完成那幅真正的“鬼影”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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