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短暂的宁静被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水声的异响打破。
那声音细碎而密集，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刮擦着岩石，又像是某种生物在黑暗中窸窣爬行，正从洞穴更深、更黑暗的岔路中传来，缓缓向着他们所在的幽潭区域靠近。
刚刚放松下来的王啸云和林朝英瞬间再次绷紧神经，猛地站起身，握紧手中兵刃，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
“还有东西？”王啸云脸色发苦，“没完没了是吧？这鬼地方到底是山洞还是怪物窝？”
林朝英凝神细听，眉头越蹙越紧：“声音不对……不像是刚才那种异兽……更像是……虫豸？很多……”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隐隐的不安。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任何未知的存在都足以让人高度警惕。
很快，一片幽蓝色的光点如同潮水般从黑暗的通道中蔓延而出，映入他们眼帘。
那竟然是无数只指甲盖大小、通体幽蓝、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蝎子！它们密密麻麻，如同蓝色的潮水般涌来，所过之处，连岩石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带着甜腥的冰冷气息。
“蓝霜蝎！”林朝英脸色骤变，声音带着一丝惊骇，“快退！这东西毒性极烈，沾上一点就麻烦！”
她拉着王啸云急忙向后退却，直到后背几乎抵住了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而那蓝色的蝎潮依旧不紧不慢地蔓延过来，封堵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王啸云头皮发麻，握着青冥剑的手心全是汗。对付猛兽匪徒他还能拼一下，面对这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毒蝎，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种无处下手的恐惧感。
“咋个整？用火烧？”他急声道，想起说书先生讲的对付毒虫要用火攻。
“哪里来的火？”林朝英没好气地回道，脸色苍白，“火折子那点光，对付这么多毒蝎，杯水车薪！”
眼看蓝色的蝎潮越来越近，那冰冷的毒腥气几乎扑面而来。
就在两人几乎绝望之际，一阵空灵悠扬、却带着几分诡异腔调的少女哼唱声，忽然从毒蝎涌出的那个黑暗通道中飘了出来。
“~月亮出来亮汪汪咯~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咯~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歌声清脆婉转，调子却是王啸云和林朝英从未听过的异域山歌风格，歌词直白大胆，在这诡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和……瘆人。
随着歌声响起，那汹涌而来的蓝色蝎潮忽然顿住了，然后如同受到无形指令的军队般，齐刷刷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穿五彩斑斓的苗疆百褶裙，头上、颈上、手腕上戴满了繁复的银饰，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大而明亮，如同山涧的清泉，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野性和灵动。
她嘴里哼着歌，好奇地打量着洞窟内的景象，目光扫过幽潭、枯骨、残兵，最后落在了紧靠石壁、如临大敌的王啸云和林朝英身上。
“咦？”少女歪了歪头，汉语带着浓重的苗疆口音，“你们两个汉人娃儿，咋个会跑到我们五仙教的圣地来咯？”
“五仙教？”林朝英闻言，瞳孔微缩，低声道，“原来是滇南五毒教的人……”她显然听过这个以驭使毒虫毒物、神秘莫测的教派名头，心下更是警惕。
王啸云却没想那么多，见是个小姑娘（虽然这出场方式有点吓人），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放松：“啥子五仙教？这些蝎子是你养的？快让它们走开！”
那少女眨了眨大眼睛，非但没让蝎子退开，反而向前走了几步，那些凶猛的蓝霜蝎温顺地在她脚边爬动。她好奇地盯着王啸云手中的青冥剑，又看了看林朝英的剑，最后目光落在王啸云脸上，忽然噗嗤一笑：
“你们两个，好奇怪哦。一个拿着把老古董，心里头乱糟糟的像团麻线。另一个嘛，剑法倒是好看，心里头却藏了好多事，愁得很。”
她说话直来直去，仿佛能看透人心。
王啸云和林朝英都是一愣，心中暗惊。
少女又抽了抽鼻子，像只小动物般嗅了嗅空气，目光忽然锁定在王啸云身上，确切的说是他衣服上残留的、那怪虫的绿色粘液和血腥气上。
“呀！你们遇到‘石蜈蚣’咯？还把它杀掉咯？”她惊讶地张大嘴，随即又有些生气地跺了跺脚，“那可是我们养来看守圣地的‘石将军’！好不容易才养大那么一只！你们咋个把它杀咯？”
王啸云这才明白，那可怕的怪虫竟然是这劳什子五仙教养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是你们养的鬼东西！它差点把俺们咬死！俺们不杀它，难道等着被它吃咯？”
少女叉起腰，理直气壮：“这里是五仙教圣地，外人本来就不准进来！石将军咬你们是天经地义！你们杀了它，就是不对！要赔！”
“赔你个……”王啸云差点骂出脏话，被林朝英拉了一下。
林朝英上前一步，将王啸云挡在身后，拱手道：“这位五仙教的姑娘，我们二人被仇家追杀，误入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贵教圣地。那……石蜈蚣攻击我等，我等为求自保，不得已才将其击杀。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指引出路，我等感激不尽。”
她语气不卑不亢，试图讲道理。
少女打量着林朝英，撇撇嘴：“你说话文绉绉的，不好玩。”她又看向王啸云，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不过嘛……你们能杀掉石将军，也算有点本事。尤其是你……”
她指着王啸云：“你身上有股味道……很奇怪，好像……跟这圣地有点渊源？”
王啸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黑铁块。
少女没有深究，而是蹦跳着走到那具枯骨前，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王啸云手中的青冥剑，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青冥’认你为主咯！怪不得能杀掉石将军！”
她似乎对剑被取走并不在意，反而对王啸云更感兴趣了：“喂，汉家小哥，你叫啥子名字？”
“王啸云。”
“王啸云……”少女重复了一遍，点点头，“我叫阿箬（ruo）。木若箬的箬。”
她态度变得友好起来，拍了拍手，周围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蓝色蝎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岩石缝隙和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算咯算咯，石将军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它平时也不听我的话，老是睡觉。”阿箬摆摆手，一副很大度的样子，“看在你被青冥选中的份上，就不为难你们咯。”
王啸云和林朝英都松了口气，这苗女虽然古怪，但似乎并非不讲理之人。
“阿箬姑娘，”林朝英再次问道，“请问如何才能离开此地？”
阿箬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从那边出去，就是黑风寨那帮坏蛋在的地方哦。他们好像在到处找什么人……”她说着，狡黠地看了看两人，“是找你们吧？”
王啸云脸色一苦。
阿箬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条更为狭窄、几乎被钟乳石完全掩盖的缝隙：“从那里钻过去，沿着地下河走，能通到山外面的碧溪涧。不过路很难走哦，而且水里有时候会有‘小可爱’。”
至于“小可爱”是什么，她没细说，但两人都猜到绝不是真的可爱。
“两条路，你们自己选咯。”阿箬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这根本没得选。面对黑风寨大队人马，还不如去闯那未知的水路。
王啸云一咬牙：“走水路！”
林朝英也点了点头。
“好嘞！”阿箬似乎很高兴他们的选择，从腰间一个精致的小竹篓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王啸云，“喏，这个给你们。”
那是一片干枯的、形状奇特的紫色叶子，散发着淡淡的异香。
“这是‘避瘴叶’，含在嘴里，能防地下河的毒瘴。就算送给你们杀石将军的赔礼咯。”阿箬说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神秘，“最近外面不太平哦，好多陌生面孔在南昭晃荡，好像都在找什么东西……你们小心点。”
王啸云和林朝英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凛。难道黑风寨找他们的事已经传开了？还是另有原因？
“多谢阿箬姑娘提醒。”林朝英接过叶子，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阿箬笑着摆摆手，然后哼着那首诡异的山歌，蹦蹦跳跳地向着洞穴深处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啸云看着手里的紫色叶子，又看了看阿箬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这姑娘……神神叨叨的……”
林朝英神色凝重：“五仙教亦正亦邪，行事莫测。她看似天真烂漫，但驭使如此多的蓝霜蝎，在教中地位定然不低。她的话，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外面……恐怕真的出事了。”
两人不再耽搁，将避瘴叶分开含在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直透脑门，精神为之一振。然后便钻入那条狭窄的石缝，向着未知的地下河方向艰难前行。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幽潭边的阴影里，空气微微波动，一个戴着孔雀羽饰、面容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苗疆女子缓缓现出身形。她看着王啸云二人离开的方向，目光深邃。
阿箬从她身后的黑暗中走出，恭敬地行礼：“圣女姑姑，为啥子要帮那两个汉人娃儿？还把避瘴叶给他们？”
被称作圣女的女子声音清冷空灵，如同山间清泉：“青冥剑既已择主，便是缘法。那少年身上……有‘那个东西’的气息……虽然很微弱。”
阿箬惊讶地睁大眼睛：“您是说……”
圣女微微抬手，制止她说下去：“天地将变，机缘已动。五仙教避世太久，或许……也该看看外面的风雨了。阿箬，你做得很好。”
阿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圣女的目光再次投向黑暗的通道，仿佛能穿透重重岩石，看到那对正在艰难前行的少年男女。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这潭水……快要镇不住下面的‘东西’了。”
两人的身影悄然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幽潭水汽，依旧氤氲升腾，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而王啸云和林朝英的江湖路，因为五仙教少女的意外出现，似乎又卷入了一场更大的、未知的风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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