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明白,自己所有的言语,在沐颜汐那冷冰冰的控诉以及眼前这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简直就是……虚伪透顶。
他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他亏欠的,远不只是给沐颜汐一个道歉那么简单。
他对这两个孩子,同样负有沉重如山的亏欠。
他给了他们一个姓氏,一个所谓的“家”,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给他们庇护和温暖。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那些“委屈”和“不得已”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沐颜汐带来的种种便利,却对她所承受的一切,还有孩子们的艰难处境,全都视而不见。
在沐颜汐嘴里,他所谓的责任,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名声的伪善罢了。
此刻,坐在这破屋里,听着寒风呼啸,小儿子绝望地哭泣,看着大儿子默默流泪,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伪善。
他谢澜之,也许在北疆的战场上,算是个合格的校尉。
但一旦脱下那身铠甲,他什么都不是。
既不是合格的丈夫,更不是合格的父亲。他彻头彻尾就是个……失败者。
寒风从破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怪声,就像是在悲鸣。
谢文奕哭累了,抽抽搭搭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小小的身子冻得抖个不停。
谢文允还是低着头,默默流泪,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袱,仿佛那是他仅存的、可怜的依靠。
谢澜之坐在破凳子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却像一尊被风雪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孤零零的石像。
手上的伤口在寒冷中渐渐麻木,可心口那片像冰封荒原一样的地方,却在无声地扩大。
阿福好不容易抱着买来的劣质黑炭和几个冻得硬邦邦的粗面馍馍冲回来,一看到屋里这幅场景,站在门口,被那死寂般的冰冷和绝望冻得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炭块差点掉在地上。
年关将近的喜庆氛围,仿佛被隔绝在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只留下这破败屋檐下,父子三人在无声地煎熬。
那包饺子时的暖香,那温柔的欢声笑语,那昏黄灯光下的安宁……都成了遥不可及、再也触碰不到的旧梦,被腊月二十九这刺骨的寒风,彻底吹得无影无踪。
小院的窗棂关上,把最后一丝寒风隔绝在外,也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被驱逐的世界。
书房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冷茶的涩味,在凝滞的空气里飘散。
沐颜汐站在门边,没有马上挪动脚步。
四周安静极了。
静得她能清楚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还有炭盆里银霜炭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刚才那场激烈得像疾风骤雨般的对峙,孩子们的哭喊,男人的沉默,仿佛都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传来的喧嚣,水幕一落下,便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回响。
她真的不怪任何人。
谢文奕护着谢澜之,这是源自血脉和恩情的本能。
一个三岁的孩子,他能懂什么呢?
他只知道那个把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男人是“爹”。
谢文允那一瞬间的犹豫和受伤的眼神,也伤不到她分毫。
前世三十多年,她咽下过多少背叛的刀子,尝过多少甜蜜的毒药?
心早就已经在泥泞里滚了千百遍,裹上了一层硬邦邦的壳。
这点来自孩子无心的“背叛”,连一道划痕都算不上。
至于自己当初的心软……沐颜汐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自嘲在眼底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收留那两个在谢家冻得浑身发抖的孩子,是因为那一刻,她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曾经某个孤立无援、渴望一丝温暖的自己。
路是自己选的,坑也是自己踩的,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人活着,总不能因为被狗咬了一口,就怀疑全世界的狗都在龇牙咧嘴吧。
该往前走,就得往前走。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点残留的血腥和混乱气息压了下去。
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冷静。
她开始行动,利落得就像在清理一片狼藉的战场。
她先走到那张被谢澜之砸裂案角的红木书案前。
散落的公文上沾染了暗红的血迹和茶水,洇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她面无表情地把公文拢到一起,看都不看上面的内容,径直走到炭盆边,一张一张地扔进烧得正旺的银霜炭里。
火舌瞬间就卷上纸页,贪婪地吞噬着墨迹和血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一小股青烟,很快就化为灰烬。
空气中那股铁锈味似乎淡了一些。
接着是地上。
崩裂的木屑,泼洒的茶渍。
她找来抹布,沾了水,蹲下身,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青砖地面恢复了原本的光洁,只留下几道被案角砸出的细微凹痕,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场景。
她擦得格外认真,仿佛在擦拭一段再也不愿想起的过往。
书房清理完毕。
她推开房门,朝西暖阁走去。那里是刚才欢声笑语的源头,也是此刻残留“人气”最多的地方。
暖阁里还弥漫着饺子馅料的香气,混杂着孩子们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小炕桌上散落着没包完的饺子皮,几团调好的馅料,还有几个捏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稚拙可爱的小饺子。
一只小小的、沾着面粉的木碗倒扣在炕沿下。
沐颜汐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切。
她没有丝毫留恋,将那些半成品扫进簸箕,倒进灶间的泔水桶。
木碗洗干净,放回碗柜深处。
孩子们睡过的小炕,她把被褥枕头全部卷起来,抱到院子里,搭在晾衣绳上。
寒冬腊月的夜风冰冷刺骨,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但她需要这风,把那些属于别人的气息吹散。
她甚至跑到厢房,把谢澜之临时住过几晚的屋子也彻底清理了一遍。
他换下的旧衣,随意丢在盆里没洗的汗巾,还有那带着边军风尘气息的几件小物件……统统打包,扔到了院门外的墙角。
她动作干脆利落,就像在丢弃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
小小的宅院,在清冷的月光和廊下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空旷、干净。
属于谢澜之和两个孩子的所有痕迹,都被她一丝不苟地抹去了。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在这里停留过。
夜已经很深了。
寒风卷着雪沫,打着旋儿刮过空荡荡的院子。
沐颜汐回到自己屋里,闩好门。
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却奇怪地让她觉得清爽。
她洗漱完,还不紧不慢地进行了护肤。
最后才躺在床上,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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