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从谢家沾染的寒气和难以言喻的疲惫，谢澜之抱着两个孩子，再次站在了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前。
院门紧闭，门楣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过年的喜庆装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抬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期盼，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等了一会儿。
院内没有任何动静。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
笃笃笃！
依旧是一片死寂。
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谢澜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昨夜那点破釜沉舟的希冀，如同被冷水浇头。
他放下怀里的孩子，示意谢文允看好弟弟，自己则绕到院墙边，试图透过门缝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娘！娘！开门啊！奕儿回来了！奕儿知道错了！” 谢文奕忍不住，带着哭腔拍打着院门。
谢文允紧紧拉着弟弟的手，小脸紧绷，眼神里是早已知晓结局的死寂。
他小声说：“弟弟，别喊了……沐姨……不会开的。” 声音低得像叹息。
谢澜之听着小儿子绝望的哭喊和大儿子平静到残酷的陈述，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靠在冰冷的院墙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扇曾经为他敞开的门，如今已对他彻底关闭。
大年初三。
年节的喧嚣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和若有若无的肉香。
谢澜之租住的那个破败小院里，气氛却比屋外的寒风更凝重。
阿福一大早就被支使出去买炭火和吃食了。屋里只剩下父子三人。
谢文奕趴在冰冷的炕沿，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小脸上写满了期盼和不安，嘴里小声念叨着：“爹，娘今天会来吗？你不是说去求娘了吗？”
谢文允则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沐颜汐之前给他启蒙用的、边角已经卷起的《三字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书页，眼神空洞。
谢澜之坐在那张破凳上，腰背挺直，眼神却有些飘忽。
他左手伤口的布条已经换了新的，血迹淡了些，但疼痛依旧。
他在等。等着沐颜汐气消，等着她心软，等着她回心转意。
他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着道歉的话语，想着如何向她证明自己改变的决心，想着如何描述自己已“惩罚”了谢家，想着他们“以后”的日子……他固执地相信，只要他足够诚心，只要他拿出足够的“弥补”，沐颜汐对他那份曾经炽热的感情，一定还在。
她只是被伤得太深，需要时间。
就在这份带着自我欺骗的期盼中，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阿福那种急匆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熟悉的、清冷的韵律。
谢澜之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弹跳着站了起来！
谢文奕更是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从炕沿滑下来，激动地就要往门口冲：“娘！是娘！”
谢文允也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冀。
院门被轻轻推开。
沐颜汐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深青色棉布袄裙，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棉斗篷，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插着一支素银簪子。
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干净利落，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清冷。
她的脸色平静无波，眼神清澈，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看到孩子的欣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哀伤。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平静。
谢澜之满腔准备好的、饱含深情与悔意的开场白，在撞上她这双眼睛的瞬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将他心头那点虚妄的热切瞬间浇灭。
“颜汐……”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你……你来了。外面冷，快进来坐……”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想去拉她的手，却在看到她眼神里那拒人千里的疏离时，僵在了原地。
“娘！” 谢文奕已经像颗小炮弹一样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沐颜汐的腿，仰着小脸，泪眼汪汪，“娘！奕儿错了！奕儿再也不护着爹爹了！娘别不要奕儿！奕儿跟娘回家！呜呜呜……”
沐颜汐垂眸，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孩子。
那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快得如同错觉。
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弯腰去抱他，只是伸出手，轻轻但坚定地，将谢文奕环抱着她腿的手臂拉开。
“我不是你娘。”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没有任何情绪，“以后，照顾好自己。”
谢文奕如遭雷击，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呆呆地看着她，连哭都忘了。
沐颜汐的目光越过孩子，落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谢澜之脸上。
她没有一句寒暄，没有一句废话，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来拿和离书。”
轰——！
谢澜之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设想过她的冷淡，她的指责，甚至她的哭泣，他准备好了用最诚恳的态度去挽回……却唯独没想过，她如此平静、如此直接、如此迫不及待地，只为了一张斩断一切关系的文书！
“颜汐！” 他几乎是失声喊道，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和哀求，“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混账！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没有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是我纵容了谢家让你受尽委屈！我都知道！我都改！”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她的目光：“你看！我已经和谢家说清楚了！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来烦你！再也不会吸你的血！爹娘的养老我来管，兄嫂侄辈，我一概不管！他们死活与我无关！我已经惩罚他们了！我以后……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好好对孩子！我会弥补你！加倍地弥补你！颜汐！你给我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好不好？看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看在孩子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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