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景和落座，示意丫鬟将礼盒奉上：“伯母，前几日得了两匹上好的‘雨过天青’软烟罗，轻薄透气，最是适合夏日裁衣。景和想着伯母气度高华，正配这料子，便斗胆带了过来，还望伯母莫要嫌弃景和眼光粗陋。”她语声温柔，姿态放得很低。
林月竹瞥了一眼那锦盒里露出的、如同雨后晴空般清透雅致的料子，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这柳景和，倒是会投其所好，也懂得分寸。
她微微颔首：“景和有心了，这料子极好，你有心了。”语气温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柳景和心中微喜，面上却愈发恭谨：“伯母喜欢就好。景和在家时，母亲也常提起伯母当年的风姿，说伯母持家有道，是咱们青州女眷的典范呢。”她不着痕迹地恭维着，试图拉近距离。
林月竹端着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并未接话。
这种场面话，她听得太多了。
柳景和见林月竹反应平淡，心念急转。
她知道，光是送礼和客套，恐怕难以真正打动这位心思深沉的沈家主母。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林月竹更加厌恶那个沐颜汐，更加坚定选择自己的决心。
她抿了抿唇，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欲言又止。
“伯母……”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为难，“景和……景和今日来，除了给伯母请安，也是……也是心中有些不安。”
林月竹抬眼看她，眼神平静无波：“哦？何事不安？”
柳景和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道：“前两日，景和去‘云裳记’选料子，恰巧……遇见了那位沐姑娘。”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林月竹的神色。
果然，听到“沐姑娘”三个字，林月竹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眼神也锐利了一分。
柳景和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纯然担忧的模样：“那位沐姑娘……看着确实……生得极好，也难怪沈少爷他……”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仿佛难以启齿，随即又像是鼓起勇气，“只是，景和与她攀谈了几句，总觉得……总觉得她性子似乎过于清冷了些，对景和也是……也是爱答不理的。言语间，似乎对沈家……对伯母您……也颇有些不以为然。”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将“清冷”说成孤傲，将“爱答不理”说成目中无人，更将沐颜汐对沈家规矩的不屑，巧妙地引导为对林月竹本人的不敬。
“景和想着，沈少爷到底是沈家嫡子，身份贵重，这婚姻大事，终究要讲究个门当户对，父母之命。那位沐姑娘……毕竟是……是和离之身，又出身商户，性子又如此……我行我素。若是真进了门，只怕……”她再次停住，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只怕家宅不宁，只怕让沈家沦为笑柄。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仿佛真是为了沈家、为了林月竹担忧不已。
林月竹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她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柳景和这番话，在她听来，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这种背后诋毁、搬弄是非的手段，是后宅妇人最惯常也最低级的伎俩。
林月竹自幼受世家教育，最是瞧不上这种行径。
她掌家多年，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没见过？柳景和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如同孩童把戏，拙劣得很。
诋毁沐颜汐出身低贱？
林月竹心中冷笑，她儿子连“入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还会在乎对方是商户还是官家？
诋毁她性子清冷孤傲？
沈亦舟那个混世魔王，从小到大，何曾对哪个“温婉贤淑”的闺秀假以辞色过？
他身边围着的，哪个不是想方设法讨好他的？
偏偏就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沐颜汐，让他着了魔！
至于说沐颜汐对沈家、对她林月竹不以为然……林月竹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
这一点，她倒是信的。
从沈亦舟那决绝的态度，从沐颜汐至今未曾登门、甚至连一点试图缓和的意思都没有的做派来看，那个女人，恐怕根本就没把沈家、没把她林月竹放在眼里！
这份认知，让林月竹心头再次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
但这份愤怒，并未让她对柳景和生出多少同仇敌忾的好感，反而让她对柳景和这种低级的煽风点火，生出了更多的不耐和……鄙夷。
她儿子沈亦舟，虽然混账，但眼光向来挑剔毒辣。
能让他如此不管不顾、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护着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靠狐媚惑主、粗鄙无知的弃妇？
柳景和嘴里描绘的那个“清高孤傲”、“目中无人”、“对沈家不以为然”的女人形象，非但没让林月竹更加厌恶，反而勾起了她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和探究欲。
一个能让沈亦舟如此死心塌地，又能让柳景和这种世家小姐如此忌惮、不惜背后诋毁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月竹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打断了柳景和还在试图添油加醋的话语。
“景和。”林月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你的心意，伯母知道了。”
柳景和心头一喜，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却听林月竹话锋一转，淡淡道：“亦舟这孩子，性子是倔了些，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头疼得很。”
她微微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为叛逆儿子操碎心的普通母亲。
“至于那位沐姑娘……”林月竹的目光落在柳景和脸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亦舟的眼光……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信几分的。他看中的人，总该有些过人之处。”
柳景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月竹。
她说了那么多，诋毁了沐颜汐那么多，林月竹非但没有更加厌恶那个贱人，反而……反而像是在为那个贱人说话？！
甚至还隐隐肯定了沈亦舟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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