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靠在柱子边的半大孩子，因为饿得实在受不了，无意识地用脚踢了踢旁边的破瓦罐。
“哐啷”一声轻响。
瓦罐倒下，露出了藏在罐子后面、神像底座阴影里的——几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糙米饼！
孩子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饼！”
这声惊呼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所有麻木或警惕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饼！是吃的！”
“这里有！”
“神像后面也有！”
“墙角！墙角缝里！”
惊喜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短暂的混乱后，流民们压抑着激动，开始小心翼翼地、互相低声提醒着，在破庙的各个角落翻找起来。
很快，每个人手里都分到了一小块坚硬粗糙、却足以救命的糙米饼。
他们捧着这从天而降（或者说从神像、墙角“长”出来）的食物，有的狼吞虎咽，有的则珍惜地掰下一小块，先喂给怀里的孩子或身边的老人。
没人知道这食物从何而来。
有人低声说是山神显灵，有人认为是之前路过的好心人偷偷留下的……无论如何，这小小的糙米饼，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暂时驱散了笼罩在这群流民头顶的绝望阴云。
破庙门廊下，沐颜汐站在沈亦舟撑开的油纸伞下，平静地看着殿内隐约的骚动和随后响起的、压抑的咀嚼声。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脸上没有任何施恩后的自得或悲悯，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力所能及，不沾因果。
沈亦舟侧头看着她沉静的侧脸，雨水打湿的鬓发贴在她白皙的颊边。
他忽然明白，她刚才为何执意要回车上去。
这份不动声色的周全和冷静，让他心折。
他紧了紧环在她肩头的手，低声道：“雨小了，我们走吧？”
沐颜汐点点头。
就在沈亦舟准备护着她走下门廊台阶时，抱着剑、如同门神般立在雨幕边缘的楚无妄，头也没回，用只有近处三人能听到的、冰冷而清晰的低语，简短地吐出几个字：
“东南角。两个。盯梢的。”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解决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间划破了雨幕的沉闷。
沐颜汐脚步微微一顿。
东南角？是破庙坍塌的后殿方向？盯梢的？解决……了？她瞬间了然。
难怪刚才殿内那几个汉子眼神闪烁，原来外面还有人？
是觊觎他们的马车财物，还是流民里起了歹心的？
沈亦舟脸色一沉，下意识地将沐颜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警惕的目光如电般扫向楚无妄所指的方位雨幕茫茫，只能看到断壁残垣的模糊轮廓，哪有什么人影？
但他毫不怀疑楚无妄的话。
“是什么人？”沈亦舟声音冷了下来。
楚无妄依旧背对着他们，抱着剑，目光锐利地穿透雨幕，像是在欣赏雨景，又像是在警戒更远的危险。
听到沈亦舟的问话，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只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带着血腥气的字：
“埋了。”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雨停了”。
沈亦舟：“……”
沐颜汐：“……”
雨声淅沥，破庙里隐约传来孩童因得到食物而发出的、细弱的满足呜咽。
门廊下，沈少爷默默收紧了揽着沐颜汐的手臂，决定还是不要深究楚大侠的“解决”和“埋了”具体是个什么流程比较好。
三人重新登上马车。
楚无妄一抖缰绳，马车碾过泥泞，再次驶入迷蒙的雨幕车厢内，沈亦舟拿出干燥柔软的布巾，仔细地替沐颜汐擦拭着发梢和脸颊沾染的雨水。
动作轻柔专注，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沐颜汐安静地坐着，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热和那份无言的呵护。
车窗外，雨丝斜织，将远山近树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水墨。
她微微侧头，目光掠过车帘缝隙，看到楚无妄坐在车辕上挺直的背影。
雨水打湿了他肩头的衣裳，他却浑然不觉，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升起一丝陌生的暖意。
栖梧镇的暖风花香还在前路招摇，途径的这座名叫“青石渡”的临水小镇，却先用市井的烟火气和活色生香的各色吃食绊住了三人的脚步。
青石铺就的窄巷两侧，挤挤挨挨全是挑着担子、支着摊子的小贩。
刚出笼的蟹黄汤包蒸腾着鲜香的白雾；
油锅里翻滚的萝卜丝饼炸得金黄酥脆，滋滋作响；
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淋着琥珀色的蜜汁；
还有各色果脯蜜饯、现炒的喷香瓜子、熬得浓稠香甜的芝麻糊……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诱人的甜香、咸香、油炸的焦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沐颜汐难得显出了几分兴致。
她一身利落的靛青衣裙，走在最前，目光沉静地扫过两旁琳琅满目的吃食摊子。
沈亦舟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紧紧黏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手里已经举着一串红艳艳、裹着晶亮糖壳的山楂糖葫芦，献宝似的递到她唇边，桃花眼里漾着能把人溺毙的甜腻笑意：
“颜汐，快尝尝这个！刚蘸的糖，脆着呢！我挑了最大最圆这颗给你！” 那架势，恨不得亲手喂进她嘴里。
沐颜汐瞥了一眼那沾着点点糖渣、被某人舔过（他刚才自己先啃了一颗试味）的糖葫芦尖儿，面无表情地抬手，精准地捏住竹签下端，将整串糖葫芦拿了过来，自己咬了一口最顶上那颗饱满红亮的山楂。
酸甜冰脆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尚可。”
沈亦舟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褒奖，又眼疾手快地替她挡开一个扛着大筐、差点撞过来的挑夫。
落后两步的楚无妄，依旧抱着他那柄不离身的长剑，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身形高大，气质冷硬，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很好地隔开了后方涌来的人潮。
然而，这并不能完全阻挡某些热情的（或者说，目的性极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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