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的春天,中原大地依旧硝烟弥漫。曹操与吕布在兖州激战正酣,李傕、郭汜在长安互相攻伐,各路诸侯割据一方。河内郡虽在张杨的治理下相对平静,但溃散的兵士、逃亡的流民汇聚成股股流寇,如同荒野上的饿狼,时刻威胁着过往行人。
这日清晨,司马府门前备好了车马。二十二岁的司马朗一身深色骑装,正仔细检查着行装。他即将应郡守之征辟出任治中从事,今日特代父亲前往城西三十里处的家族庄园,一是清点库存粮草,二也是为即将开始的仕途预作历练。
兄长,都已准备妥当了。十六岁的司马懿牵着马走来。他身形较同龄人略显清瘦,但目光锐利,举止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司马朗点头,看向一旁略显兴奋的司马孚:叔达,此去路上未必太平,要紧跟着我与仲达,不可擅自行动。
十五岁的司马孚连忙应声,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剑——那是他再三恳求后,父亲才允他佩戴的。
兄弟三人带着四名护卫、两名管事,一行十人骑马出了温县县城。初春的田野本该充满生机,但沿途所见却令人心沉。大片田地荒芜,偶尔可见几个面黄肌瘦的农人在田间艰难劳作。道旁甚至能看到被野狗啃噬过的白骨,无人收殓。
去岁蝗灾,今岁兵祸,百姓何辜...司马朗叹息道,眉宇间满是忧色。
司马孚看得心惊,忍不住策马靠近兄长些:这些流民,为何不去县城求助?
县城粮仓亦不充裕。司马懿淡淡接口,目光扫过路旁一个废弃的村落,况且入城需验明身份,许多人是逃兵或是逃避赋役的农户,不敢进城。
司马朗诧异地看了二弟一眼:仲达如何得知?
上月随账房先生去县城,听守城士卒所言。司马懿语气平静,如今各地关卡盘查甚严,无路引者一律视为流寇。
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一片丘陵地带。道路渐窄,两侧林木渐密。护卫首领王恪突然举手示意队伍停下。
大公子,前方地势险要,恐有埋伏。王恪是司马家多年的护卫,经验老到,不若让我先带两人前去探查?
司马朗正要点头,司马懿却突然开口:且慢。
众人皆看向他。只见司马懿凝神望着前方山路,眉头微蹙:林鸟惊飞不落,坡后似有烟尘。此时退缩,反易遭追击。他转向司马朗,兄长,不如加速通过此谷,谷口地势开阔,便无大碍。
司马朗犹豫片刻,看了看日头:也好,尽早通过为妙。王护卫,吩咐大家提高警惕,加快速度。
队伍重新启动,马蹄声在谷中回荡,格外清晰。司马孚不自觉握紧了缰绳,目光警惕地扫视两侧山林。司马朗居中指挥,不时回头照应队伍。司马懿则落在最后,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一声尖锐的唿哨划破山谷的寂静。
小心!王恪大喝一声,几乎同时,十余个衣衫褴褛但手持兵刃的汉子从两侧坡后跃出,挡住了去路。
留下马匹财物,饶你们不死!为首的是个满脸刀疤的壮汉,手中环首刀闪着寒光。
队伍顿时一阵骚动。马匹受惊嘶鸣,两名管事吓得面无人色。护卫们急忙拔刀围成防御阵型。
司马孚脸色煞白,手下意识地按在剑柄上,却止不住地颤抖。司马朗强自镇定,策马上前:诸位好汉,我等乃是温县司马家的人,此行只为公务,还请行个方便。
司马家?刀疤汉子咧嘴一笑,那更好了,想必油水不少!
话音未落,流寇已经发起了攻击。王恪大吼一声,带着护卫迎了上去,兵刃相交之声顿时响彻山谷。
叔达,退后!司马朗将幼弟护在身后,自己拔剑在手,却不知该如何介入这混战——他虽习过武艺,却从未真正与人厮杀过。
就在这混乱之际,司马懿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突然响起:王护卫!左翼三人,持弩者为准,先射其首!
混战中的王恪下意识地执行命令,两名弩手立即瞄准贼首放箭。一支箭擦着刀疤汉子的脸颊飞过,吓得他急忙后退。
李管事!将货车横转,阻其马步!司马懿继续下令,声音清晰而冷静。
管事慌忙照做,马车横转,果然阻碍了流寇的冲锋势头。
兄长!带你的人向东南退,那里道窄,他们施展不开!司马懿策马上前,与司马朗并辔,叔达!跟上!俯身!握紧缰绳!
在他的指挥下,原本混乱的队伍顿时有了章法。司马朗如梦初醒,急忙组织众人且战且退。
流寇见猎物要逃,攻势更猛。一名护卫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黄土。司马孚看得胃中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司马懿厉声喝道,突然弯弓搭箭,一箭射中追得最紧的一个流寇的咽喉。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队伍快速向谷口退去。就在即将脱离险境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受伤落马的护卫正被两个流寇围攻。
救...呼救声戛然而止。
司马朗下意识地要勒马,却被司马懿喝止:来不及了!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司马懿骑在马上,身体依然保持着向前奔驰的姿态。但在听到身后异常动静的瞬间,他的头颅以一种完全违反常人生理结构的幅度和速度,近乎一百八十度地猛地扭向后方!
他的身体纹丝未动,依然稳坐马鞍,持缰的手都没有颤抖。只有颈部以上完成了这次急速的扭转。那双总是半垂的眼睑此刻完全睁开,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沉静或思索,而是充满了纯粹的、野兽般的冰冷、锐利和杀意,飞快地扫过整个战场,评估着威胁的距离和追兵的速度。
这骇人的一幕,恰好被回头望来的司马孚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他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二哥,而是一个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存在。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锐利,那违反常理的扭头方式,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二...二哥...司马孚下意识地喃喃,声音颤抖。
那的瞬间稍纵即逝。司马懿的头已经转回,语气冷静如常:谷口就在前方,加速!
一出谷口,地势果然开阔。流寇见状,悻悻然停止了追击,退回谷中掠夺那名不幸护卫的遗体去了。
队伍又奔出二里地方停下。众人惊魂未定,喘息不止。
司马朗清点人数,发现折了一人,伤了两名护卫,脸色顿时沉重下来。他吩咐为伤者包扎,又令王恪带人警戒。
做完这些,他才转向司马懿,神色复杂:方才...多亏仲达临机决断。这话说得有些艰难——作为长子,他本该是主持大局的人。
司马懿只是淡淡点头:情势所迫。
司马孚一直沉默地躲在兄长身后,不时偷偷瞥向司马懿,眼神中带着恐惧和困惑。当司马懿看向他时,他竟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叔达?受伤了?司马朗注意到幼弟的异常。
没、没有。司马孚连忙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颤,只是...有些后怕。
返程的路上气氛沉闷。顺利完成庄园的清点工作后,一行人默默返回温县。司马朗一路沉思,司马孚异常安静,只有司马懿似乎丝毫不受的影响,依旧冷静如常。
回到司马府,惊魂未定的下人们很快将今日的经历传开了。在仆役们的窃窃私语中,二公子临危不乱的指挥被描绘得神乎其神,但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个诡异的回头。
...你们是没看见,二公子那个回头的样子,脖子扭成这样,一个年轻护卫比划着,面露惧色,人却一动不动,眼神冷得吓人...
我听老辈人说,那种相叫,就是身子不动,头能直接转到正后方...
狼顾之相?那不是...不是...
议论声低了下去,但那种不安的情绪却在府中悄悄蔓延。
数日后,司马防书房内。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司马朗垂首站在父亲面前,详细汇报了当日遇袭的经过,包括司马懿的冷静指挥和那个令人不安的。
司马防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几。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怎么看?
司马朗犹豫了一下:仲达临机决断,确实救了大家。只是...他不知该如何描述那个诡异的瞬间。
只是什么?
只是他当时的神情举止,实在不似常人。司马朗终于道,还有那个回头...叔达吓得做了好几晚噩梦。
司马防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去将仲达唤来。
当司马懿来到书房时,神色平静如常,仿佛只是来日常问安。
父亲寻我?
司马防凝视次子良久,突然道:那日遇袭,你为何能如此冷静?
司马懿略一思索,答道:乱世之中,慌乱只会死得更快。唯有冷静,可寻生机。
你下令放弃那名护卫时,可曾犹豫?
犹豫一刻,可能多死数人。司马懿语气平静,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马防的目光变得深邃:有人言,你回头视敌时,有狼顾之相
司马懿终于微微动容,但很快恢复平静:危难之时,顾全大局而已。相术之说,荒诞不经,父亲何必听信?
书房内一时寂静。司马防久久注视着次子,仿佛要透过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穿他内心深处的东西。
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去吧。今日之事,不必对外人言。
司马懿躬身退出,举止一如既往地从容。
待书房门关上,司马防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狼顾之相...非人臣之相啊...
窗外,夕阳西下,将司马府邸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乱世之中,司马家的次子已经显露出了他非同寻常的一面,而那的传说,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深宅大院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没有人知道,这涟漪最终会扩散到何方。
喜欢司马老贼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司马老贼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