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父亲凝重的目光隔绝在内。司马懿站在回廊下,深深吸了一口冬夜的寒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让他的头脑愈发清明。
他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廊下伫立片刻。庭院中古树的枝桠在月色下投出狰狞的影子,如同乱世中张牙舞爪的各方势力。父亲的允诺犹在耳畔,但这允诺背后是千钧重担。北行之事,非是游山玩水,而是深入虎穴探知虚实,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回到自己的书房,司马懿屏退侍从,独自点亮灯盏。昏黄的灯光在房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在案前跪坐下来,取过一张素帛,提笔蘸墨。
笔尖悬在帛上良久,终于落下。
一察民生。他写下这三个字,笔势沉稳,粮价几何?市井可有交易?百姓面有菜色否?可有易子而食之惨状?流民多寡?
这不是简单的观察,而是需要穿透表象看到本质。曹操治下的民生,关系着这个政权能走多远。司马懿的笔尖移动,又添上一行小字:特别注意邺城左近,新政推行之成效。
二察军政。他继续写道,军士可守纪?将校可严明?营寨可整肃?传令兵往来可频密?粮草运输可畅通?
这些都是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关键。官渡之战曹操以少胜多,但胜利之后的军队往往容易骄纵。这一点,他必须亲眼确认。
三察士林。最后一项目标,他写得格外慎重,河北士族可心服?许都朝臣可安稳?朝野之间,可有异动?
笔尖顿住,他想起父亲提到的那些名字:荀彧、荀攸、郭嘉...这些曹操麾下的谋士,他们的境遇和态度,或许比千军万马更能说明问题。
写毕,他将素帛在灯下细细看过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将帛书凑近烛火。火焰舔舐着素帛,很快将上面的字迹吞噬殆尽,只余一缕青烟。
有些计划,只能存在于脑中。
福叔。他朝门外唤道。
老仆应声而入,步履沉稳。这个跟随司马家二十余年的老人,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悍。
公子有何吩咐?
司马懿打量着他。司马福年近五十,鬓角已然花白,但腰板挺直,目光锐利。早年曾随父亲行走四方,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三日后,你随我北行。司马懿语气平静,轻车简从,扮作游学士子。
司马福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诺。老仆这就去准备。
且慢。司马懿叫住他,你以为,如今北上,该走哪条道?
司马福略一思索:公子明鉴。如今官渡新定,溃兵流寇甚多。依老仆之见,当走朝歌、经汲县、过荡阴至邺城。此道虽是绕远,但沿途多有驿站,曹军巡查也勤,较为稳妥。
沿途关卡几何?主事者可知?
共经四处关卡。朝歌守将王图,原是吕布旧部,后降曹操;汲县由夏侯渊部将韩浩驻守;荡阴...司马福如数家珍,将各关卡情况一一道来。
司马懿静静听着,不时微微颔首。这些情报与他所知大致吻合,但经由司马福之口说出,更多了几分实地行走的经验。
很好。待司马福说完,司马懿道,就依此道。你去准备两套士子服饰,再备些寻常笔墨书卷。银钱分开放置,明处的够用即可,暗处的要多备些。
司马福应道,可要备兵器?
短剑两柄,藏于车板夹层。弩弓不必,太过显眼。
司马福领命而去后,司马懿又在案前坐下。他从书箧中取出几卷书简,一一检视。
《孙子兵法》自然是要带的,乱世之中,兵者乃是大事。《战国策》也要带上,纵横捭阖之道,往往比千军万马更有用。他又挑了一卷《诗经》,游学士子怎能不读诗?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卷《史记》上。
太史公书,不可不读。他轻声自语,将书卷也纳入行囊。
这些书卷不仅是掩护,更是他此行的参照。书中记载的治乱兴衰,正好与眼前所见相互印证。
夜色渐深,司马懿却毫无睡意。他推开窗,任凭寒风吹入室内,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定。
乱世如棋局,众生如棋子。司马家在这棋局中,该如何自处?
他想起父亲的话:。权力是把双刃剑,能载舟亦能覆舟。曹操如今权倾朝野,但正因如此,才更需小心谨慎。司马家若是贸然投入,恐怕不是从龙之功,而是自取灭亡。
但若是不投曹操,又能投谁?袁绍已败,其子袁尚、袁熙龟缩河北,苟延残喘。刘备四处漂泊,尚无立足之地。孙权远在江东,鞭长莫及。
天下大势,已然明朗。司马家需要的不是选择投谁,而是选择如何投、何时投。
棋子...司马懿喃喃自语,司马家不做棋子。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根本。司马家现在需要的是蛰伏,是积累,是等待时机。待时而动,因势利导,这才是家族长存之道。
此行北上,正是为了看清时势,为司马家的未来谋划。
他吹熄灯火,在黑暗中闭上双眼。所有的杂念都已摒除,只剩下清晰的目标和冷静的决心。
此行,不为游学,不为功名,只为司马氏百年之基业。
窗外,北风呼啸,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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