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山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露珠在草叶间滚动,折射着初升的阳光,如同撒落一地的碎钻。
沈懿背着细竹编织的药篓,跟随清风道长,踏着湿润的苔藓和松软的腐殖土,再次深入莽莽苍苍的山林腹地。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泥土的芬芳,以及若有若无的、各种植物特有的气息。
清风道长步履沉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林间、岩缝、溪畔。
他时而驻足,指着不起眼的角落,声音平缓如叙家常。
“小懿,看那石壁阴湿处,叶如小掌,五裂七出,背生白霜,茎带紫红者,便是‘七叶一枝花’,清热解毒,疗疮痈蛇毒有奇效。”
沈懿目光扫过,微微颔首。
此药前世亦有,名“蚤休”,形态功效描述一般无二。
“再看这溪边石上,贴地而生,叶片细圆如铜钱,翠绿欲滴,根须细密者,是‘金钱草’,利水通淋,化结石之良药。”
清风道长拨开一丛蕨类,露出几株生机勃勃的小草。
沈懿蹲下细观,此草形态与前世“连钱草”极为相似,效用亦同。
行至一处向阳山坡,清风道长停步,指向一片低矮灌木丛中星星点点的紫蓝色小花:“此乃‘夏枯草’,夏至后花穗枯萎,取其干燥花穗入药,清肝火,散郁结,治目赤头痛。”
此药沈懿亦熟识。
然而,随着深入,一些全然陌生的植株开始出现。
“咦?”
清风道长在一处腐木旁停下,指着几株形态奇特的蕨类。其叶片宽大,羽状深裂,裂片边缘呈波浪状,叶背密布着排列规则的褐色孢子囊群。
“此蕨形态特异,老道未曾见过古籍记载。其根茎粗壮似姜,或可入药?尚需验证。”
他谨慎地并未采摘。
又前行不远,一片湿润的洼地中,生长着一种叶片肥厚、边缘带刺、开着淡黄色小花的草本植物,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
“此草气味辛烈,触之粘手,老道亦不识。观其形态,似有活血散瘀之效?然毒性未知,不可轻用。”
清风道长摇头。
沈懿的目光也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这些陌生的植物形态、气味、生长环境一一刻印在脑海中。
这个世界的草木,与前世有诸多重叠,亦有相当一部分是全新的物种,其药性犹如未解之谜,等待探索。
她甚至发现了几株叶片狭长、边缘有细密锯齿、开着不起眼小白花的植物,其形态与前世剧毒的“钩吻”有几分相似,但细微处又有不同。
她默默记下位置,未动分毫。未知,往往意味着风险。
“道长!道长请留步!”
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耐磨冲锋衣、戴着眼镜、背着鼓鼓囊囊登山包的中年男人,正从一处陡坡上手脚并用地滑下来,脸上带着惊喜和急切。
他胸前挂着一个望远镜,手里还抓着一把刚采集的植物标本。
“贫道清风,这位善信是?”
清风道长停下脚步,单手竖掌为礼。
“清风道长!太好了!终于找到人了!”
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扶了扶眼镜,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我叫刘飞!是中科院华南植物研究所的副研究员!我们研究所正准备在清风山南麓建立一个新的高山植物生态观测站!”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标本:“清风山!真是植物的宝库啊!物种多样性太惊人了!您看这株‘三枝九叶草’淫羊藿,品质极佳!还有这‘七叶一枝花’,个头这么大!更难得的是,我们发现了好几种文献记载模糊、甚至可能未被正式命名的特有物种!比如刚才那片洼地的‘粘手草’,还有北坡那片石壁上附生的‘龙鳞蕨’!”
他如数家珍,眼中闪烁着纯粹的研究热情。
“中科院?研究所?”
清风道长听得似懂非懂,但能感受到对方对这片山林的重视和热爱。
“是啊!”
刘飞用力点头:“道长,您是清风山的‘活地图’,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我们研究所非常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在植物辨识、生态习性、甚至可能的药用价值方面,都需要您这样的专家指点迷津啊!”
他态度诚恳,带着对知识的敬畏。
清风道长微微一笑,雪白的胡须在晨光中轻颤:“善信过誉了。老道不过山野之人,略识草木,当不得专家二字。此山钟灵毓秀,草木有灵,能为后世研究略尽绵力,亦是善缘。”
沈懿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中科院?研究所?专门研究植物的?她看着刘飞手中那些形态各异的标本,尤其是那株被命名为“粘手草”的陌生植物,心中微动。
这或许……是了解这个世界全新草木药性的另一条途径?
……
三人相伴下山。
刘飞对沿途的植物充满了好奇,不停地请教清风道长,道长也耐心解答,气氛颇为融洽。
沈懿则默默观察,将刘飞对植物的描述、分类方法以及那种纯粹的研究态度,全部默默记在心里。
然而,当三人回到清微观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清风道长和沈懿都愣住了。
小小的道观庭院,此刻热闹非凡!
几辆沾满泥巴的皮卡车停在门口空地上。一群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的水电工,正扛着粗大的黑色电缆卷、提着工具箱,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勘测着地形,指指点点。电线杆、水管、发电机等设备堆在墙角。
而在这群工人中间,指挥若定、一脸春风得意的,正是林羽!
他看到沈懿和清风道长回来,立刻像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般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语气带着邀功般的谄媚:“沈同学!清风道长!你们回来啦!哎呀,我看咱们这清风观,山清水秀,就是……就是生活上稍微有点不方便。没电,晚上黑灯瞎火的。没自来水,挑水多累啊!这不,我特意找了县里最好的水电安装队,给咱道观通上电!装上自来水!保证又快又好!道长以后看书、沈同学以后晚上学习,都方便多了不是?”
沈懿的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与古朴道观格格不入的现代化设备,又看了看林羽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张韵雅、段丽丽、王茜三人,声音平静无波。
“我现在没钱。等她们的住宿费到了,再给你结账。”
“啊?”
林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沈同学你误会了!谈什么钱啊!这……这是我孝敬道长和……和你的一点心意!完全免费!义务劳动!改善生活条件嘛!”
自从上次在“王哥发型”目睹沈懿的雷霆手段,又隐隐感觉到王东那个狗腿子的谄媚“威胁”,林羽就觉得自己在沈懿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巩固。
通水通电,这多实在!多贴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沈懿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了。
沈懿看着他急切辩解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
就在这时。
“请问……清风道长在吗?沈懿同学在吗?”
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衫、背着个半旧双肩包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和一丝腼腆,正是城关派出所那位年轻法医——杨帆。
他看到院子里这么多人,还有穿着工装的水电工,明显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我是杨帆,城关派出所的法医。上次说好周末来……来学习的。道观有点难找,耽误了点时间。没想到……这么多人?”
他目光扫过院子里形形色色的人,最后落在沈懿身上,眼神里带着纯粹的求知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羽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如同嗅到危险的猫!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看起来书卷气很浓的年轻人。法医?派出所的?沈懿什么时候又认识这么个人?还周末来学习?!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抓住了林羽的心!
竞争者!绝对的竞争者!
自己的地位果然不保了!
沈懿的目光在杨帆身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她的视线开始不动声色地在院子里扫视、清点。
清风道长、自己、张韵雅、段丽丽、王茜三个付钱的金主、刘飞这个植物学家、杨帆这个法医……就只有林羽是死皮赖脸蹭上来的……外加门口那几个探头探脑、等着开工的水电工师傅……
八个人!还有几个干体力活的工人!
她的眉头终于明显地皱了起来,目光投向厨房旁边那个小小的菜园子。
菜园里,几畦青菜刚刚冒出嫩芽,稀稀拉拉。几株茄子辣椒还只是小苗,角落里几棵葱蒜倒是长得还算精神,但也是杯水车薪……唯一能勉强算作“储备粮”的,是屋檐下挂着的一小串干玉米和一小袋糙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饶是她厨艺通神,药膳精妙,面对这突然暴增的人口和空空如也的厨房储备,也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总不能真给每人一碗清粥配咸菜打发了吧?张韵雅三人是付了“巨款”的“贵宾”,刘飞和杨帆是她有求于人或要利用的对象,怠慢不得。
清风道长是师父,自然不能饿着。那些工人……林羽带来的人,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
那么……
沈懿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还在对着杨帆释放“敌意雷达”的林羽身上。她抬手指了指他,声音清泠,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
林羽一个激灵,瞬间收回瞪杨帆的眼神,换上殷勤的笑脸看向沈懿:“沈同学!有什么吩咐?”
“跟我下山。”
“啊?下山?”
林羽一愣。
“卖菜。”
沈懿言简意赅,抬步就往外走。
“卖……卖菜?!”
林羽彻底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卖什么菜?去哪卖?跟沈懿一起?!
但仅仅一秒,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沈懿叫他!只叫他!
没叫那个法医!
没叫那个植物学家!
没叫那三个女生!
只叫了他林羽!
“来嘞!!”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屁颠屁颠地就跟了上去,仿佛沈懿不是带他去卖菜,而是去领什么无上荣耀的奖赏。
留下院子里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清风道长看着沈懿带着林羽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捋了捋胡须。
张韵雅看着林羽那副不值钱的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段丽丽和王茜则好奇地伸长脖子。
刘飞扶了扶眼镜,觉得这深山道观真是……别具一格。
杨帆推了推眼镜,看着沈懿消失的方向,眼中若有所思。
水电工师傅们挠挠头,继续研究怎么布线。
小小的清风观,从未如此“人丁兴旺”,也从未面临如此严峻的……厨房危机。
……
“大爷,借车一用。”
沈懿的声音清泠干脆,没半点客套,径直走向道观外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那里停着一辆半旧的绿色农用电动三轮车,车斗里还沾着些没抖干净的菜叶泥点。
车主人正是上次那个收菜大爷,他许是才收完菜,正摇着蒲扇靠着树干打盹。
大爷闻声睁开眼,见是沈懿,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是沈丫头啊?用吧用吧!钥匙在车座底下垫布里!”
他挥挥手,浑不在意,又眯上了眼。
沈懿弯腰,从油腻的车座垫布下摸出钥匙,动作利落。
“沈同学!”
林羽看看沈懿那纤细的手握着车把,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担忧:“你……你有驾照吗?这玩意儿……你会开吗?要不……我们还是走路下山吧?安全第一啊!”
他实在无法想象沈懿开三轮车的画面。
沈懿握着冰冷的车把,感受着金属的触感,头也没回。她真想翻个白眼给这个聒噪的家伙看看。
驾照?那是什么东西?她前世踏雪无痕,何曾需要过什么凭证?这铁皮三轮,结构简单,比驾驭烈马容易多了!
“没驾照。”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这还用问?”的意味:“但我看一遍就会了。”
说着,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车把、仪表盘、刹车、油门,几个关键部件的布局和功能瞬间了然于胸。
她顿了顿,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林羽,那眼神里的嫌弃简直要溢出来:“光凭你走?就你那腿脚,天黑了都未必能摸到菜市场的门槛。还有……”
她抬手指了指空荡荡的车斗:“等下买的菜米油盐,你打算用你那细胳膊细腿,徒手提上山?”
林羽被这连珠炮似的、句句扎心的大实话噎得面红耳赤,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想想那蜿蜒陡峭的山路,再想想自己可能累成死狗还要扛着大包小包……他瞬间蔫了。
好吧,总比累死强!
他一咬牙,视死如归般扒着车斗边缘,笨手笨脚地爬进了后面那个沾满泥土和菜渍的车斗里,蹲了下来,双手死死抓住车斗边缘的铁栏杆,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沈懿拧动钥匙。
嗡——!
电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启动声。她右脚试探性地轻轻一点电门踏板。
三轮车猛地往前一蹿!
“哎哟!”蹲在后面的林羽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惯性狠狠甩向车斗后壁,脑门“咚”一声磕在冰冷的铁皮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沈懿却恍若未觉,迅速调整力道。她纤细的手指稳稳握住车把,腰背挺直,眼神专注地看向前方坑洼不平的土路。
下一秒!
嗡——!!!
沈懿脚下电门猛地踩到底!右手同时将调速旋钮拧到最大档位!
这辆三轮车,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吼,车头猛地昂起!
轮胎疯狂刨地,卷起漫天尘土和碎石!
唰——!!!
如同一支离弦的绿色利箭!
三轮车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狂暴地冲了出去!
巨大的惯性让车斗几乎要离地飞起!
“啊啊啊啊——!!!”
林羽凄厉的惨叫瞬间被狂暴的风声和引擎的嘶吼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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