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小荷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师父说,指定婚姻是陋习。”
她学着林远平时的语气,
“女子不是货物,不该被随意安排。日后出嫁,他只会给我一些建议。”
耶律倍耳根发热。他想起自己十四岁时父汗就为他定下了萧氏贵女的婚约,虽然那姑娘去年因病去世了,这个念头让他莫名松了口气。
“哦哦,这样啊...”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突然灵光一现,
“小荷妹妹,要不多在草原留一段时间吧!”
他指向远方,
“草原很美,就连老师都称赞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甚是不错。”
这句汉诗他练了很久,特意请教过部落里的汉人学者发音。可小荷的反应却如一盆冷水——她摇了摇头,发间的素银簪子晃出一道冷光。
“耶律倍师兄,”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小女子拜在师父门下,并非单纯学武。”
她望向营帐方向,眼中流露出耶律倍从未见过的柔软,
“更是为报答师父为小女子主持公道的恩情。若是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在他身边。”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耶律倍胸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辈子...那岂不是意味着她永远不会留在草原?不会...成为他的...
远处毡帐后,耶律尧光蹲在地上,假装在系靴带,实则偷瞄着兄长的窘态。他不明白向来一身傲气的王兄,为何会对一个瘦弱的中原女子如此上心。部落里多少贵女对他暗送秋波,他都不屑一顾,奇怪。
耶律倍此刻却无暇顾及弟弟的目光。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仿佛精心搭建的毡帐突然被狂风吹散。他急中生智,突然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雕刻着狼头图腾,是契丹王子的信物。
“这个...送给你。”
他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塞到小荷手中,
“在草原上,见此玉佩如见王子,没人敢为难你。”
小荷惊讶地看着手中温润的玉石,刚要推辞,耶律倍已经转身大步走开。
“哥?”
耶律尧光小跑着跟上,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闭嘴!”
耶律倍低吼一声,走得更快了。
小荷站在原地,困惑地看着手中的玉佩。她隐约感觉到耶律倍的情绪变化,却不明白为何自己一番真心话会引起他这么大反应。草原的风突然变得有些凉了。她小心地将玉佩收进袖中,心想明天还是让师父帮忙还回去吧...
毡帐内,林远正在研读述里朵送来的草原地图,听到小荷回来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道:
“聊得如何?”
小荷跪坐在炭火旁暖手:
“耶律倍师兄...有些奇怪。”
林远嘴角微微上扬:
“哦?怎么个奇怪法?”
“他说了很多话...还送了这个。”
小荷掏出玉佩,
“师父,明天您帮我还给他好吗?太贵重了。”
林远这才抬头,看到那块象征契丹王子身份的玉佩,眉毛挑了挑。他接过玉佩,在手中掂了掂,是块美玉。
“耶律倍长相还不赖,既然爱慕,何必送回去。”
“师父!”
小荷突然打断他,眼睛瞪得圆圆的,
“您别说了!”
她耳朵红得几乎透明,
“我、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看着小徒弟落荒而逃的背影,林远摇头轻笑,要是互相喜欢,那就在一起吧,相信耶律阿保机也没什么意见,但要是小荷不愿意,没人能强迫她的。
…
述里朵的毡帐内,牛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契丹王妃正梳理着长发,铜镜中映出她依然美丽的容颜。帐帘突然被掀起,耶律尧光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母后!”
少年王子眼睛亮得像草原上的狼崽,脸颊因兴奋而泛红,
“若王兄继承汗位,我必然要做王兄的将军,彻底统一草原,打下大大的疆土!”
铜镜中的美目微微一凝。述里朵放下玉梳,转身时脸上已挂起温柔的笑容:
“我的尧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今日老师讲了汉人的名将故事。”
耶律尧光盘腿坐下,迫不及待地倒了一碗马奶酒,
“卫青、霍去病横扫大漠,封狼居胥!”
他仰头饮尽,袖口擦过嘴角,
“我们契丹男儿难道就比汉人差吗?我一定要向老师证明,契丹,可不是匈奴,我们比匈奴更懂得打仗,也比匈奴文明。”
述里朵眼眸微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梳齿。汉家文化果然可怕,才一个晚上,又把她的好儿子变成了这样。上次是满口仁义道德,这次又是开疆拓土...那个林远,到底在教她的孩子们什么?
“尧光,”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幼童,
“你就不想做大汗吗?”
耶律尧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母后说笑了。父汗看重大哥,大哥也确实有气质,”
他拍了拍胸膛,一脸坦然,
“孩儿辅佐大哥便好!”
“糊涂!”
述里朵猛地拍案而起,玉梳应声断裂。
少年王子被母后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帐内一时寂静,只有断梳落地的轻响。
述里朵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情绪。她缓步走到耶律尧光身旁坐下,语气重新变得温柔:
“告诉母后,为什么这么说呢?”
耶律尧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师说了,中原之所以用嫡长子继承制,就是因为兄弟之间勾心斗角,相互攻伐消耗国力。”
他努力回忆林远的教诲,语速渐快,
“虽然...虽然嫡长子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这也是最省心的办法。”
“可我们不是中原人。”
述里朵轻轻握住儿子的手,感觉到掌心因练武留下的茧子,
“草原上,强者为尊不是吗?”
她注视着儿子的眼睛,
“你父汗,也是凭着战无不胜的勇士,才统一八部。”
耶律尧光陷入沉思。他想起父汗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每道疤都是一个传奇。确实,契丹与汉人不同,这里没有深宫高墙,只有铁与血的法则。
“可是...”
少年犹豫道,
“父汗就是不愿意草原之间相互攻伐才...”
“好孩子,来。”
述里朵让耶律尧光坐到她身边,手指轻轻梳理他被风吹乱的发辫,
“你把你父汗想的太简单了,他,一直都有个梦想,那就是打败中原人,甚至,统一中原大地。”
“母后,父汗与老师关系匪浅。”
“是,你老师是中原人,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不要看中原藩镇割据,一片混乱,实际上,任何一个藩镇,都有着匹敌草原的实力,你父汗思绪甚深,他知道,他在世时,很难完成他的梦想了,况且。”
述里朵温柔的抚摸着耶律尧光的脑袋。
“你不见得比你大哥要差。”
她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母后看着你长大,你必然会是雄主,你大哥喜爱中原文化,你可不能,千万不要被汉人同化了。”
耶律尧光的呼吸渐渐急促。母后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大哥身上,大哥更稳重,更聪慧,更适合继承汗位。
“好好学习,”
述里朵捧起儿子的脸,拇指抚过他稚气未脱的轮廓,
“向你父汗证明自己。”
少年王子的眼神从困惑到挣扎,述里朵打算再加一把火。
“向你老师证明自己!”
他的眼神最终燃起一簇野心的火苗。他重重点头:
“这...我会努力。”
…
士兵跪在述里朵面前,
“大王子似乎,对林先生身边的女徒弟。”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消息?”
“属下探报得知,中原的不良帅又隐匿起来,还有,娆疆的巫王,出现在了中原。”
“娆疆,呵呵,玩虫子的把戏,你下去吧。”
“是。”
述里朵拿起匕首,不良帅,凭一己之力,压制各路诸侯,让草原都有所忌惮,可那又如何?
也许,一百个勇士,杀不了他袁天罡。
一千个勇士,也杀不了他。
那一万人,十万人呢?!
强如他,终究是凡人。袁天罡活了三百多年,终究不是无所不能。
他不能上天入地,不能言出法随,他始终只是个,能长生不死的怪物而已。朱温率领大军篡唐时,他躲起来,谋划,一直在谋划。
他也只能谋划了。
…
第三日清晨,阳光灼热得反常。述里朵站在铜镜前,将从中原商队重金购得的胭脂轻轻抹在唇上。镜中的女人眼角已有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如草原狼般锐利。她解开衣襟,换上一件契丹贵族女子夏日才穿的纱裙,这是耶律阿保机最爱的款式,裙摆开衩极高,每一步都会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
“王后,大王子带着那位汉人姑娘和二王子去骑马了。”
侍女在帐外禀报。
述里朵唇角微扬,最后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备马,我要去见那位林先生。”
当述里朵掀开林远毡帐的门帘时,扑面而来的药香让她微微蹙眉。林远正盘坐在矮几前研读一卷竹简,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王后?”
林远的目光在述里朵身上短暂停留后迅速移开,
“今日很热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那混合着胭脂与成熟女性体香的气息太过浓烈。
述里朵轻笑一声,径直走到他身旁坐下:
“林远小兄弟的伤势如何了?”
“好的差不多了,”
林远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了挪,
“就等耶律兄他们回来了。”
“王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他努力将视线固定在竹简上,却仍能瞥见那一截在纱裙下若隐若现的大腿。
“嗯,确实有一点。”
述里朵又靠近了些,手臂几乎贴上林远的。她故意倾身去拿桌上的茶壶,领口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林远猛地站起身,差点碰翻矮几:
“王后若是燥热,可以试试我吃的这个方子,”
他手忙脚乱地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瓶,
“下火有良效。”
述里朵没有接药,而是缓缓翘起二郎腿,纱裙滑落,露出整条光洁的大腿:
“有些事情,不是吃药可以解决的,不是吗?”
她红唇微启,
“我听大汗说,小兄弟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女人?”
林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不是年纪大的女人,”
他干笑两声,
“是年纪大了,看起来还像十八岁的女人。”
帐内温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林远在心中默念,这可是耶律兄的女人,不要有什么歹念,克制,一定要克制。
述里朵突然话锋一转:
“我听说你被不良帅逼过?”
林远身体一僵: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有我们的情报。”
述里朵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被不良帅盯上,滋味不好受吧?做什么事都要顾忌他。”
林远警惕起来,面上却不显:
“没有办法,人家厉害得很。”
他摊了摊手,
“我也是求饶,加上李星云说情才保住小命。”
“那,”
述里朵突然贴近,红唇几乎贴上林远的耳垂,
“你甘心被不良帅压着吗?”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际,林远脑子嗡的一声。他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帐柱: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有他在,也挺好的。”
“真的好吗?”
述里朵冷笑,
“不良帅一直都在,可朱温还是建立了大梁。”
她站起身,纱裙飘动,
“还有那李存勖,他已经放出消息,三日后要在洛阳登基,国号还是唐。”
她逼近林远,
“你说说,不良帅怎么不管?”
林远眉头紧锁。按照他所知的历史,李存勖确实会被伶人杀死,但这个世界已经混乱不堪——那些伶人很可能也是不良人!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
“王后,”
林远沉声道,
“不良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还是安分一点吧。”
“安分?”
述里朵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野性,
“草原人不懂什么叫安分!”
她猛地收住笑声,眼神锐利如刀,
“既然你这么怕不良帅,我可以为你指一条路——也许有对付不良帅的办法。”
说罢,她突然收敛了所有媚态,端庄地坐回原位,仿佛刚才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从未存在过。林远怔了怔,这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都只是试探。
“什么路?”
他谨慎地问。
“圣地阴山。”
述里朵的声音突然变得肃穆,
“进去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一年前被你杀死的厄骨罗。”
她直视林远的眼睛,
“以你的本事,敢进去闯一闯吗?”
林远瞳孔微缩。阴山是契丹传说中的禁地。
“再不济,”
述里朵意味深长地补充,
“也可以找到彻底解决你至刚至阳的方法。”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击中林远的心脏。修炼的纯阳功法导致体内阳气过盛,原以为吃了映雪玉莲可以缓解好几年,没想到,才一年时间就按不住了,如今,还是靠着李星云开的一些凉性药方,慢慢调节。
“王后为何帮我?”
林远眯起眼睛。
述里朵站起身,裙摆拂过林远的膝盖:
“就当是...对你教导我儿的谢礼。”
她走向帐门,又回头一笑,
“明日我会派人来引路。去不去,随你。”
帐帘落下,隔绝了那道曼妙的身影。林远呆立原地,手心全是冷汗。述里朵的话有几分真?阴山中到底有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会不会是针对他的陷阱?不可能,自己和耶律阿保机的关系要好,述里朵没必要害自己。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少年们的欢笑,是耶律倍他们回来了。林远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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