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的房间里,摆放着各种用品,可两个女子的身影在墙上投下焦躁的投影。
陆林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鞋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急促。
“这怎么办?竟然让人看着我们!雪儿姑娘,你想想办法啊!”
姬如雪坐在榻边,神色凝重:
“陆姑娘,我们还是安心待着吧。说不定我们一旦出去,就会被人抓起来。”
“抓起来?我们不是已经被抓了么?哪里都去不得!”
陆林轩猛地转身,眼中含泪,
“雪儿姑娘,你就不想给师哥报仇吗?!林远无情无义,我恨透了他。”
姬如雪苦笑着拉她坐下:
“陆姑娘,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也不要太冲动。”
“冲动?!”
陆林轩甩开她的手,
“姬如雪,你是不是怕了?还是说,在你心里,林远比师哥还重要?”
“在我心里星云自然重要!”
姬如雪提高声调,
“可我们不能这么盲目报仇。他们多少年的兄弟,我还是不敢相信林远会眼睁睁看着李嗣源杀了星云。”
“不信?师哥的尸体我们可是亲眼看到的!”
陆林轩激动地站起身,
“好,你不去,我去!”
她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两名守卫立即挡住去路。
“陆姑娘,秦王有令,契丹大军虎视眈眈。退兵前,你与姬姑娘不能离开此处。”
“哼!”
陆林轩重重摔上门,将桌上的茶具全部扫落在地,
“师哥,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陆林轩,你不要这么冲动。”
姬如雪拉住她的手,
“自元日过后,我便发觉星云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从解救不良人,到太原被李嗣源抓走,我觉得星云一直有事瞒着我。林远、星云和张子凡素来喜欢密谋,还不愿意告诉我们,怕我们陷入局内。你想想,张子凡是不是也变得奇怪了?”
这番话让陆林轩稍稍冷静下来。她蹙眉思索:
“是啊,自从我们大婚之后,张子凡就经常离开天师府。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其她女人。难道,他们真的有,不可能,不可能!师哥被龙泉剑刺穿心脏,那确确实实是师哥。难道他们还有起死回生之术?”
姬如雪叹了口气,轻轻抱住陆林轩:
“我怕的就是,他们的计划,就是要让星云赴死才能展开。李星云那个傻子,真的可以做出这种事。”
窗外忽然传来士兵的脚步声,两个女子相拥而坐,在沉默中各自思索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
…
银州城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城墙下,钩索甩出,身影如鬼魅般攀上城头。
“竟然没有守卫?奇怪。”
来人低声自语,刚落地还没走几步,四周突然火光大作。数十名锦衣卫无声现身,让出一条通路。钟小葵负手走出,面色冷峻。
“秦王等候多时,随我来。”
书房内烛影摇晃,林远正在挥毫作画。仔细看去,画中正是当年朱友贞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轰毁潞州城的惨状。笔触间透着沉痛。
而另一幅,正是李存勖入城之后,百姓跪拜迎接的场景。
“庄宗,我负了你。”
他轻声叹息,
“若再来一次,我必入朝堂,做你手下一将,护国安民。”
烛光映照着他黯然的神情。这乱世好不容易出了李存勖这般爱民如子、神勇无敌的皇帝,自己却未能护他周全。每思及此,悔恨难当。
“殿下,人已带到。”
“带他进来。”
来人走进书房,见到林远立即单膝跪地:
“在下乃大元帅参将,见过秦王。”
“我识得你。”
林远并未抬头,继续勾勒炮身细节,
“当年孤与耶律兄把酒言欢时,你是尧光的亲卫。”
“是,正是在下。秦王英姿不减当年。”
“好了,尧光让你来干什么?”
参将压低声音:
“秦王,大元帅说,应天皇后欲在先帝祭祀典礼上动手。想让在下来劝,您大可不必前往。至于漠北攻打岐国一事,他,很惭愧。可开疆拓土,也是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
林远终于搁笔,目光如电,
“开疆拓土非要打岐国?他怎么不去打李嗣源?嗯?”
“在下,在下。”
“好了。”
林远摆手打断,
“耶律阿保机待我如亲兄弟,我一定要去的。让他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唉,在下告退。”
参将退下后,林远独自站在画前,凝视着那尊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本以为,我用这东西第一个对付的会是李嗣源。”
他轻抚画中炮身,语气沉重,
“唉,若是战事再这么僵持下去,便只好,先对契丹用了。”
窗外月色凄清,炮口在画中泛着冷光,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
漠北草原上,朔风凛冽,林远单骑踏破晨雾,缓缓行至漠北军阵前。耶律尧光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到来立即躬身行礼。
“老师。”
“耶律兄还未入葬时,你母后就迫不及待攻打岐国。”
林远勒住缰绳,目光如炬,
“是要转移注意,还是有其他目的?”
“学生,学生不知。”
耶律尧光低下头,
“母后或许也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林远在马上俯视着他,
“你父皇是怎么驾崩的?”
“病逝。”
林远轻笑一声:
“你信?”
“母后如此说,学生又怎能不信?”
耶律尧光抬起头,眼中带着挣扎,
“难道老师觉得,是母后杀了父皇吗?”
“谁知道呢。”
林远翻身下马,拍了拍袍角的尘土,
“早些日子不快点安葬你父皇,拖了这么久。你这做儿子的,太不孝了。”
“此事学生无法做主。”
耶律尧光苦涩道,
“父皇已经入葬,只差最后的祭祀典礼,母后不准学生回去,大哥会接待老师的。”
“怎么?”
林远挑眉,
“我走了,好让你进攻岐国吗?”
他径直走向契丹军中,耶律尧光愣了片刻,急忙跟上。
“老师放心!”
耶律尧光郑重道,
“老师回来之前,学生绝对不会用兵。哪怕是母后的命令。”
他握紧拳头,
“学生也不会遵从。”
林远回头打量这个愈发英挺的男子:
“你也长大了,有些事要自己做主。中原与草原争斗已久,我与你父皇好不容易维持了这十几年的和平,却一瞬间分崩离析。”
“老师,学生不懂这其中深意。”
“中原与草原势必有一场大战。”
林远望向远方起伏的草浪,
“之后,不是中原向草原俯首称臣,就是反过来。尧光,不管是你还是耶律倍坐上这契丹的皇位,就要与我有最终一战。到时候,孰胜孰负,”
他摇了摇头继续前行。耶律尧光站在原地,望着老师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翻腾不已——终有一方要俯首称臣,才能换来和平吗?
“老师!”
他突然高声喊道,
“称臣的,绝不会是契丹!”
风送来林远带着笑意的回答:
“谁知道呢?”
朝阳初升,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如中原与草原之间绵延千年的恩怨纠葛。
…
赶了一天的路后,耶律尧光命人搭起帐篷,大帐内,烛火摇曳,耶律尧光掀帘而入,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羊肉:
“老师,吃些东西。”
“好。”
林远睁开眼,目光落在香气四溢的羊肉上。
耶律尧光将餐盘放在案几上,语气带着钦佩:
“老师,你真的很厉害。那些火器,我闻所未闻,可以将我的大军瞬间瓦解。”
“怎么,你想要?”
“学生不敢。”
耶律尧光连忙摆手,
“火器之利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老师一马当先,无人可拦。”
林远看着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心头泛起苦涩:
“你大哥儒雅,你性情洒脱,你更像耶律兄。”
“老师,这是夸我吗?”
“嗯。”
林远颔首,
“可是耶律兄还是想传位给耶律倍,你觉得这是为何?”
耶律尧光席地而坐,沉思片刻:
“大哥是长子?”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况且,你们草原人并不看重这个。”
“那就是大哥文韬武略,更有带领草原的能力。”
“嗯。”
林远目光深远,
“最重要的是,你父皇常年在中原闯荡,知晓这皇位的重要性。若是汗位,选一个最骁勇善战的儿子就行。可皇帝不一样——皇帝要坐镇朝堂,平衡手下臣子势力,以帝王心术驾驭臣子,让他们为自己卖命。以一人制万人,这才是皇帝该做的。你好武,所以耶律兄让你当大元帅,这的确是一个好安排。”
耶律尧光躬身一拜:
“老师此言,让学生懂得父皇深意。只是母后不喜爱大哥,一直劝学生与大哥相争,消耗的也是我契丹的国力。”
“能不被皇位诱惑,很难得。”
林远轻叹,
“尧光,你的这份重情重义,天下难寻。”
耶律尧光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
“都是向老师学习。”
“质舞如何?”
“妹妹现在跟着母后。”
耶律尧光忽然正色,
“对了老师,如今妹妹功力大涨,我也不是她的对手。等到母后愿意退兵,我和大哥就要筹备您与质舞的婚礼了。父皇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与质舞的婚礼,”
林远沉默片刻,想起第一次和耶律阿保机见面时,二人何等意气风发,
“质舞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她当亲侄女看待。”
“老师,这婚约是父皇早早就定下的,您不能反悔啊。”
“那还不是他死皮赖脸缠着我,我才答应的吗?”
林远苦笑,
“你父皇真是,就是为了长我一辈,这家伙怪不要脸的。算了算了不说他了。”
说着突然鼻尖一酸。耶律尧光也不再言语——是啊,老师与父皇相遇那一年,老师才十六岁,其实没比自己大多少。可他的一生,多么传奇。
“老师,”
耶律尧光突然起身背对着他,
“质舞她很是想您。若是可以,学生求您把她带走,莫要让她留在母后身边了。”
“哦?”
耶律尧光转身深深一拜:
“母后做事狠辣,在上京朝堂竟然将父皇的旧臣杀了九成,让他们为父皇陪葬。”
耶律尧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质舞在她身边,难免也会受到影响。其实这些年我明白了——母后想让我继位是真的,想掌控我也是真的。在她眼里只有我,根本没有大哥和质舞。老师,带走质舞吧。你与她的婚约是父皇定下的,没人可以在此事上做文章。不管这契丹皇位如何争斗,莫要把我这妹妹牵扯进来。”
林远站起身,神色凝重:
“难。质舞是你契丹的奥姑,地位特殊,你母后不会放她离开的。一年多前的娆疆之行,我来与你父皇见面,他说让我带着质舞去长安看看。现在看来,他已经意识到你母后在架空他了。只是没想到他突然病重,质舞只得离开长安,回到上京亲自照顾他。”
“还请老师尽力而为。”
“我会的。”
林远郑重承诺,他也不想让这个几乎是自己看大的女孩,被述里朵变成一个无情的打手。
…
长风卷起枯草,又是三十里外,耶律尧光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嘶鸣。
“老师,学生只能送到这里了。”
他声音哽咽,
“不能参加父皇的祭祀,学生,愧对父皇。”
林远驻马回望,目光深沉:
“情况特殊。不过,你作为耶律兄的儿子,你母后却不让你参加祭祀典礼,应当是对我动手时怕你阻拦。你回去吧。”
“老师,保重。”
耶律尧光在马上躬身行礼。
林远微微颔首,策马继续前行。马匹仰头长嘶,仿佛在告别。耶律尧光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阵阵发紧。
“老师,我们终究是敌人。”
他喃喃自语,眼中泛起泪光,
“可您永远是尧光的老师。若是此去上京,您输给母后,学生也会以死相逼,让母后留您一命,做我契丹的肱骨之臣。”
他朝着远方深深一拜,动作庄重如行大礼。起身时眼角已有泪痕,却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风中传来最后一声马嘶,两个身影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如同中原与草原之间难以弥合的鸿沟。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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