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的北平,腊月的寒气像刀子,刮过南锣鼓巷低矮的屋檐,在光秃秃的槐树枝头呜呜咽咽地打着旋儿。夜已经深得透了墨,四合院里最后几盏油灯也熬干了灯油,相继熄灭下去。唯有中院何家西厢房的那扇糊着厚厚高丽纸的窗棂上,还顽强地晕染出一团昏黄微弱的光斑,在浓稠的黑暗里,像一个倔强而不肯睡去的困乏眼瞳。
房间狭小局促,一张炕占了大半地面,一张瘸腿的旧方桌紧挨着炕沿,上面胡乱堆放着些碗筷和一个粗陶茶壶。屋顶低矮,墙皮被经年的烟火气熏得泛黄发黑,带着油腻腻的质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属于底层生活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尽的劣质烟草味、油腻腻的饭菜残余、煤球燃烧后的硫磺味儿,还有小孩子身上那种特有的、干净的奶腥气,几缕顽强地混杂在一起,顽固地宣告着这是一个活着的地方。
门轴发出一声艰涩悠长的“吱呀——”,打破了屋里黏稠的寂静。一股裹挟着浓重油烟和寒冷夜风的劲道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桌上那盏玻璃罩煤油灯的昏黄火苗剧烈地摇晃挣扎,光影在熏黑的墙壁上疯狂跳动,如同鬼魅乱舞。
何大清回来了。他身上那件轧钢厂大师傅标配的深蓝色棉工装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油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散发着一股厨房后灶特有的、混合着猪油、菜叶和炉火的浓烈气息,像一层看不见的盔甲紧紧裹着他高大的身躯。寒风似乎抽空了屋里的最后一丝暖意,他反手使劲带上门,那沉重的木门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屋顶扑簌簌落下几缕陈年的灰尘。他跺了跺沾满泥雪的沉重翻毛棉鞋,一边呵着冻得有些发僵的手,一边走到屋子中间的煤球炉子旁,弯下腰,拿起旁边的火钳,有些粗暴地捅着炉膛里那层薄薄的灰烬。几颗奄奄一息的暗红煤核被拨弄得露出了头,虚弱地挣扎了几下,终究没能重新燃起像样的火焰,只勉强挤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
“妈的,这煤怕是掺了半筐黄土……”何大清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粗嘎,带着疲惫和不耐烦,随手把冰冷的火钳丢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他这才直起腰,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扫过炕上熟睡的小女儿雨水那张恬静的睡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但随即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了。他的视线转向桌子另一边,落在了正在灯下看书的儿子何雨柱身上。
油灯的光晕给少年略显单薄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手里捧着一本被翻得卷了边角的旧书,是丰泽园鲁菜师傅给的《本味篇》。灯光下,少年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浓密的阴影,随着书页上文字的移动而细微地颤动。灯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嘴唇,那是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他像磐石,稳稳地坐在狭窄空间里唯一的那把靠背椅上,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爹这么大的动静充耳不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种彻底的、仿佛置身事外的安静,与他记忆中那个咋咋呼呼、一点就着的傻柱儿子,形成了强烈到刺目的反差。
何大清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像见了火星的油锅,猛地滋啦一声腾了起来。他几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迫感,几乎挡住了半边灯光,在那本摊开的《本味篇》上投下一大块浓重的阴影。他清楚地记得,儿子以前是闻到一点饭菜香就能乐得蹦起来的三脚猫性子,哪有过这种端着书本装深沉的架势?这沉静,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柱子,”何大清清了清喉咙,刻意提高了些声音,试图打破这份让他心头发毛的沉寂,“今儿在丰泽园咋样?你那灶头功夫,你师傅怎么说?眼瞅着就到年根儿了,开春能不能出师顶灶了?”他一边问,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笸箩,手指捻出一小撮劣质的烟叶子,熟练地卷起来,“你爹我像你这么大,都能掌勺办席面了!可得长点出息。”
何雨柱终于有了反应。他缓慢地抬起头,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从某种深沉的冥想中刚刚苏醒。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整个面容。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何大清审视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少年人惯常的躲闪、激动或讨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平静,像冬日结了薄冰的深潭,映着灯光,却透不进一丝暖意。
“灶上还行,”少年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在狭小的空间里铺展开,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师傅让练的功夫,一道‘九转大肠’,火候差一分,脏器味儿就压不住;一道‘爆炒腰花’,油温过了,韧得像鞋底。还早着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何大清夹着卷烟的手指,“师傅说,入了门,离登堂还隔着山。年后?怕是还不行。”
何大清叼着刚卷好的烟,划了几次火柴都没点着,那点微弱的火星在油腻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徒劳。听到儿子这平铺直叙、毫无波澜的回答,他拿着火柴的手顿住了。没有预想中的抱怨叫苦,也没有少年人该有的争强好胜拍胸脯打包票,更没有对年后“还不行”可能遭到父亲责骂的畏惧。这平静实在太过反常,完全超出了何大清对儿子的认知范畴。他皱紧了眉头,一股无名火被这盆冷水浇得滋滋作响,偏偏又无处发作。
“年后还不行?”何大清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瞅瞅你爹我,十六岁就在鸿宾楼掌灶了!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天天混在那儿,就知道糟蹋粮食?”
“本事没学到家,师傅自然不给话。”何雨柱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铁律,“急也没用。鲁菜的讲究,不是光靠力气和火头就能成的。”他说话时,视线甚至没有完全离开那本《本味篇》,指尖在书页粗糙的边缘轻轻摩挲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姿态,油盐不进,沉稳得让人心惊。
何大清狠狠吸了一口终于点燃的烟卷,劣质烟草的辛辣冲入肺腑。他看着儿子这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回家而升起的、关于未来新生活的模糊憧憬(那个住在保定的、温软身影带来的暖意)似乎也被这屋里的寒气冻结了。他烦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笨鸟先飞!年后多用点心!别给老子丢人!”他踱到炕沿边坐下,目光再次落在熟睡的小女儿雨水身上。
看着那张恬静如天使般的小脸,何大清心头猛地一揪,一股难以名状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雨水才五岁半,过了年也才六岁。头发枯黄,小脸瘦削,睡着时眉头还会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像在梦里也担着心。他记得她妈刚走那阵,这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最后哭累了,就死死抓着哥哥的衣角,像抓着救命稻草。何大清下意识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悬在空中,想碰碰女儿的脸颊,却在咫尺之遥停住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手指微微发颤。雨水…以后咋办?跟着自己去保定?白寡妇那边…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浓烈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仿佛要把心里那点不敢深想的念头都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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