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的巨刃,带着碾碎前方障碍后淋漓的血肉与碎骨,撕裂空气的恐怖嗡鸣尚未完全消散。它沉重、蛮横地扫过,如同无形的巨犁,在原本喧嚣的战场上狠狠犁出了一条血肉铺就的死亡通道。
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特有的腥膻和火焰燃烧的焦糊,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其他的气味。这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塞满了每一个人的鼻腔,直冲脑髓,带来强烈的眩晕与呕吐感。
燃烧的木头在火焰中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在这片凝固的寂静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刺耳。
江风裹挟着硝烟和血雾,呜咽着掠过断壁残垣,吹动着残破的旗帜,发出低沉的“噗噗”声,仿佛是这片修罗场唯一的悲鸣。
狴犴营的士兵们,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像。
覆面头盔下的表情无从窥探,但那些紧握着长枪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透过冰冷的金属枪杆清晰地传递出来。他们脚下是粘稠的血泊,靴子踩进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方才还如沸水般狂热的方腊队伍,此刻如同被瞬间冻结。冲在最前方的人,脸上的狂热如同被泼上了冰水,瞬间凝固、龟裂,最终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看着前方那片由同伴的血肉碎骨铺成的猩红扇形区域,看着那个手持滴血巨刃、如同从远古洪荒走出的魔神般的光头巨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绝对力量碾压的恐惧,彻底冻结了他们的血液和勇气。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短促的呜咽,如同信号,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骚动、后退,随即演变成彻底的崩溃。有人扔掉了手中的锄头草叉,有人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更多人则是哭喊着,连滚带爬地调头,向着燃烧的废墟深处、向着尚未被大火吞噬的黑暗角落亡命奔逃。
眨眼间,那决死的洪流便溃散成无数惊慌失措的蝼蚁,消失在浓烟与火光交织的迷障之中。
断崖之上,金兵头领那双隐藏在冰冷兽面下的眼睛,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震惊、凝重,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对未知变数的深深忌惮。
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个沐浴在血光与火光中的恐怖身影,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身边的神臂弩手,弩箭的指向早已下意识地微微调整,冰冷的箭头锁定了阿修罗那如山岳般的身影。
然而,握着弩机扳机的手指,却因为神经的高度紧绷和内心深处难以言喻的寒意而微微痉挛,手心一片湿冷的汗渍。
那头领眼神闪烁,最终,极其缓慢而沉重地,将高举的手臂,朝着后方,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手势。
“撤。”
一个低沉、压抑着不甘的命令,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不甘的咆哮。
崖顶那些沉默的金兵精锐,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如同退潮的黑色潮水,迅速而无声地隐入断崖后更深的黑暗里,连那几架令人心悸的神臂弩也被迅速拆卸带走,只留下几道空荡荡的、透着森然寒意的箭槽痕迹。
狴犴营的军官目睹了金兵的退却,又扫了一眼彻底崩溃无踪的方腊队伍,最后,目光沉重地落在那片血肉屠场和阿修罗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与焦糊的空气,那气息几乎灼伤肺腑。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沉重的决断。
“狴犴营!收队!”
命令简短有力。
长枪如林,齐刷刷地收回。
士兵们沉默地转身,步伐依旧整齐划一,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僵硬和沉重。他们踏过血泊,踩过废墟,迅速而无声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撤离,黑色的甲胄很快融入了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遍地狼藉、燃烧的残骸,以及……堆积如山的尸体。
爆炸的冲击波撕裂了码头的主体结构,巨大的木桩歪斜折断,栈桥坍塌沉入江中,船只的残骸燃烧着漂浮在暗红色的水面上。
而在这一片焦黑的废墟之上,横七竖八地叠加着无数形态各异的躯体。
有方腊队伍破旧的灰布衣衫,有被爆炸撕碎的肢体,有被弩箭贯穿的尸体,有被火焰烧灼成焦炭的轮廓……更多的,则是阿修罗那惊天一刀横扫之下,留下的那片触目惊心、无法辨认的猩红肉糜与碎骨。
这些残骸层层叠叠,在火光与月光的映照下,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地狱画卷,无声地诉说着毁灭的代价。
杨丰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极其难看,青白交加。
他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一丝,但那份松弛并非轻松,而是劫后余生混杂着巨大压力释放后的虚脱。他眼神复杂地掠过那片血肉屠场,最终定格在阿修罗那庞大、沉默、散发着无边煞气的背影上。
眼底深处,忌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几乎要淹没他的心绪。
他猛地一咬牙,腮帮的肌肉绷紧,再不看荣安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引来不可测的灾祸。
他朝着自己仅剩的几名同样面无人色的亲随低吼一声:“走!”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人如蒙大赦,迅速跟在他身后,几乎是贴着废墟的边缘,仓惶地逃离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修罗场,背影狼狈不堪。
狴犴营的撤离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杨丰等人的仓惶离去则像是几只被惊飞的乌鸦。
偌大、惨烈的码头废墟上,除了燃烧的噼啪声和江水的呜咽,一时间竟只剩下两个人影。
阿修罗如山般矗立,巨刃“阿鼻”斜斜拄地,暗沉的刀身缓缓滴落粘稠的血珠,砸在地面的血泊里,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微微侧头,铜铃巨眼扫向旁边那个显得格外渺小的身影。
荣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疲惫和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灌了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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